唱遍华年

　　中午十二点，何穆慕和胡铮阳准时赶到了何家。何穆慕的母亲、胡铮阳的姑妈胡琼华，现任丈夫就是何屹坤和何屹离两兄妹的父亲，著名收藏家何坦之。

　　其实胡琼华前几任丈夫也各个都是神通广大，说起来名号一个个也都是这家那家，可是胡琼华偏偏和他们爱得快散得也快，唯一最长的一段婚姻，反而是和何穆慕的亲生父亲穆远光，一个普普通通的供电局工人，纷纷攘攘过了十多年。

　　还在胡铮阳出生前，胡琼华便跟着穆远光从琅市回到了亦城。胡铮阳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个带着点传奇色彩的姑妈，除了逢年过节电话里礼貌的问候，便是来亦城后屈指可数的几次相见。

　　胡琼华的婚史，胡铮阳不清楚也不感兴趣，只是偶尔和何穆慕闲聊的时候，才知道他那几个异姓弟妹的名字。除了何屹坤和何屹离，淼淼和应颀也是胡琼华前两次婚姻里丈夫的子女。胡琼华每一次的婚姻，不但得丈夫欢心，还受孩子们欢迎，所以即便离了婚，这些孩子们仍然一个个都管她叫着妈。

　　于是何穆慕一个独生子，恁是凭空来多出这许多弟弟妹妹。不过何穆慕倒也尽职尽责，一个个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细致周到。

　　胡铮阳是第一次来到何家，只见何家处处用多宝格做隔断，里面摆满了各种时期各种质地各种形制各种风格的各种器皿。胡铮阳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一个转身就不小心碰倒了哪个架子，然后稀里哗啦落下来一地珍贵的碎片。

　　穿过大厅，何穆慕领着胡铮阳来到二楼会客室，远远地只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说笑声。何穆慕微微皱了皱眉，抬手敲了敲门。

　　就听到一个甜糯酥嗲的声音欢快地说着：“来了来了！”然后会客室的门打开了，胡铮阳就看到，站在眼前的，正是方才在商场里见过的淼淼。

　　胡铮阳生硬地笑了笑，朝淼淼点了点头，便从淼淼身旁走了过去。何穆慕也不看淼淼，跟在胡铮阳身后走了进去。

　　淼淼臭着一张脸，片刻，转向何穆慕的时候却已经是阳光明媚。淼淼说：“刚才听屹坤说，你们中午要到妈这儿来，我想着人多热闹，就也来了。”

　　胡琼华热情地招呼胡铮阳和淼淼坐下，说：“人老了就是喜欢热闹，你们都来了才好。”

　　淼淼立刻说：“妈，你又乱说，我们都老了您也不会老啊。”

　　一听这话，胡琼华立刻受用地笑了起来，说：“还是我们家淼淼嘴甜。”

　　虽然都知道淼淼是吹捧，可是这吹捧用在胡琼华身上，竟然也不会让人感觉到丝毫的鸡皮倒立。只因为胡琼华确实生得极美，20岁有20岁的美，55岁也有55岁的美，不需要动人的容貌，只那种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便已经流光溢彩，矫矫不群。

　　这不是靠吃药打针磨光了皮肤就能养成的气质，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自己老去，没有一个55岁的女人能比较得过20岁少女的青春；可是，也没有一个20岁的少女，能历经桑田沧海，云淡风轻，笑看红尘。

　　胡琼华的聪明，就在于她接纳时光留下的一切痕迹，于是时光也馈以她最丰盈的气度和容光。

　　胡琼华亲自给胡铮阳倒了杯茶，关切地问：“你爸妈现在还好吗？”

　　胡铮阳欠了欠身，接过茶杯，礼貌地回答：“妈妈的肺还是不好，爸爸一直老样子，他说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在家里，不然就来亦城看您了。”

　　胡琼华笑笑说：“不用来看我，我有空就回去看他们去。对了，你今年也大四了吧，实习了吗，淼淼她们几个都在穆慕那里做事，要不要让他也帮你安排个位置？”

　　胡琼华说得亲切，胡铮阳一时倒不知道如何拒绝。何穆慕看了眼胡铮阳，笑道：“妈，源源学的是新闻，自然要去媒体才专业对口。”

　　胡铮阳的小名是源源，乐乐只是何穆慕一个人对她私下里的称呼。乍听何穆慕也叫自己源源，胡铮阳顿时觉得十分别扭。

　　所幸胡琼华也并不是真的在意胡铮阳的工作问题，表示过关心也就罢了。胡铮阳连忙取出礼物交给胡琼华，胡琼华接过来，也不打开，只道一声“费心”，就随手搁在一旁了。

　　淼淼见状，连忙把自己的礼物也拿了出来，礼物到人到，下一刻，淼淼便连人带礼物一起坐到了胡琼华身边。

　　淼淼娇声道：“妈，这是我给您的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

　　胡琼华闻言，饶有兴致地拆开包装，打开里面的蓝丝绒小盒，取出一枚蝴蝶胸针，连声道：“漂亮，真漂亮！”

　　胡琼华拿着胸针在衣服上比了比，淼淼立刻说：“妈，我帮您戴上。”

　　于是一枚亮闪闪的钻石蝴蝶胸针便出现在了胡琼华领口上。

　　胡琼华站在镜子前面，顾盼间，看到淼淼的一双眼睛全落在何穆慕身上，便笑道：“淼淼，你今年24了吧。”

　　淼淼说：“我今年25了，比屹坤还大几个月呢。”

　　胡琼华道：“我平时看着，屹坤对你很好。”

　　淼淼噘嘴道：“他就是个小屁孩，老缠着我，要不是大家也算一家人，我才不愿意搭理他呢。”

　　胡琼华好笑地问：“是么，那我们家淼淼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只见淼淼的脸红了又红，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胡琼华故意道：“我们家淼淼也有意中人了，这可是桩好事。不知道我们家淼淼喜欢的是谁，我认不认得，说出来，也让我看看那小子配不配得上我们家淼淼。”

　　于是淼淼的脸更红了。

　　这一回，饶是淼淼再有勇气，也没好意思当着胡琼华的面说出来，自己喜欢的正是何穆慕。

　　胡铮阳坐在一旁，见胡琼华和淼淼一言一语，甚是有趣，忍不住悄悄看向一旁的何穆慕，打趣地冲他眨了眨眼。却见何穆慕却仿佛听而未闻，一脸置身事外的淡然。

　　胡琼华回头看看淼淼，又看看何穆慕，说：“穆慕，过了今天，妈就是正式奔六的人了。你就不打算表示表示？”

　　何穆慕道：“我给您准备了礼物，打算晚上宴席上再给您。”

　　胡琼华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何穆慕淡淡一笑：“我只有这个。”

　　胡琼华见何穆慕一副无所谓的神色，按捺下心头的火气，说：“穆慕，妈不是逼你，你也已经32了，连个女朋友都没见往家里带过。妈不是不通情理，你是眼里没看中的人，还是不喜欢女人，不妨说出来，妈也好心里有个底。”

　　胡琼华一说这话，胡铮阳和淼淼不由得都是一呆，心想这妈当得也未免太开放，直接问儿子是不是gay。

　　却见何穆慕依旧一脸恬恬淡淡，微微一笑，看着胡琼华道：“妈，不像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个不婚主义者而已。”

　　这下，屋子里的三道目光全落在何穆慕脸上。片刻，胡琼华咬咬牙道：“不结婚，也可以一起生活、抚养孩子，结婚只是个形式，我相信现在社会这么进步，还是有很多女孩不会太在乎这个的。——你说我说的对吗，淼淼？”

　　淼淼毫不犹豫地就点了点头。

　　胡琼华满意地看看淼淼，向着何穆慕道：“你看，淼淼就不在乎。”

　　淼淼看着何穆慕，认真道：“对我来说，只要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其它的都不重要。”

　　这一句，实实在在说得情真意切，就连胡铮阳都觉得，她都快要被淼淼打动了。

　　可是何穆慕却说：“你说得很对，淼淼，可是对我而言，你和屹离一样，都是只是我的妹妹。”

　　淼淼并不意外何穆慕的拒绝，只是盯着何穆慕问：“我和屹离一样，和她也一样吗？”

　　何穆慕顺着淼淼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淼淼的目光落在胡铮阳身上。何穆慕只觉得心口滞了滞，随后，淡淡地说：“一样。”

　　两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胡铮阳莫名其妙地看着淼淼，她知道自己和何穆慕很亲密，可是不会因为这样，淼淼就怀疑自己和何穆慕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关系吧。

　　胡铮阳忍不住道：“你想说什么，淼淼？”

　　淼淼却不再看胡铮阳，只是望着何穆慕，粲然一笑：“你说一样，我便信你。只是你要记得，总有一天，我会和她们不相同。”

　　胡铮阳看到，胡琼华赞许地望着淼淼笑了笑，何穆慕却只是低下头，轻轻地把两只手掌合在了一起。

　　胡铮阳知道，何穆慕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每次下决心的时候，他都会用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一起刻印下心里的承诺。

　　只是，她不知道，这次他许下的承诺却是——乐乐，这一生，我只想默默地守护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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