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

　　吸取面试的深刻教训，我穿了一身旧衣服去公司报到。
　　不知道是不是李卉的一席话，强化了某种感觉，好像自己和秦韩的关系真就有了些许不一样的色彩。所以在去财务部之前，我先去了秦韩的办公室。
　　他仍旧亲切，只是这亲切和之前相比，多了层西装领导者的权威，即使他坐着，我站着，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压力的存在。
　　“林晚，你坐吧。”
　　我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又给我泡了杯苦荞茶，“还记得吗？在小卉生日会上，你一口气就喝完一杯。”
　　我难为情地笑了，“我以为你没看上我。”
　　“呵呵。”他也笑出了声，“如果是相亲会，你那样的自我介绍，也许我不会接受。”
　　“幸好不是。”我吐吐舌头，“上大学的时候，有个上海籍的男生，平时说话吴侬软语，娘娘腔，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想追我，晚上抱了一束花，在宿舍楼下等我下课。结果那天我没吃晚饭，下课后肚子饿得厉害，就一个人跑到校门口买了几十串烤肉，边走边吃，走回宿舍时，塑料口袋里有一半的肉串都空了，只剩光溜溜的竹签子。他一看，吓得不轻，一句话说不出来，抱着花夺路而逃。”
　　这是个真实的笑话，秦韩听后却敛去了笑意。
　　“林晚，你知道你身上最闪光的特质是什么吗？”
　　我迷惑着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你的自然，不事雕饰，这是很可贵的品质，而不是随意自嘲的笑话。”
　　我深感惭愧，为什么在他面前，我会自卑。
　　“好了，今天开始，你就是飞达的一员，其他的我不多说，只有一点，王姐这个人，脾气古怪了些，可能不大容易相处，慢慢来吧，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委屈，尽可以找我。”
　　王丽云仍旧戴着硕大的金戒指，坐在暗红色的写字台后，装模作样敲打着计算器，许久，才抬起眼皮看我，视线从我头顶扫到脚尖，面无表情。
　　“换衣服了？怎么不穿面试时候穿的裙子？”
　　我尽量用平和的语调回答：“这才是我平常的样子。”
　　“平常穿的？穿来上班，你觉得合适吗？”王丽云诡异地笑。
　　她故意左右为难我，火气一下窜起来，但我得忍，还得巧妙应对。
　　“裙子洗了，还没干，可能过几天才能穿。我就那一套门面衣服，也没多的可以换，就只好穿成这样了。”我做出遗憾状，没有笑，虽然是在说谎。说完，感觉自己有演戏的潜能。
　　“是吗？这么巧？”王丽云大概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虽然话语仍尖刻，脸色却缓和许多。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穿着全高跟的鞋还比我矮，难怪，她就是嫉妒。四十多岁的女人，就像开始风干的橘子皮，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干枯的细纹，再昂贵的服饰也挡不住青春的流逝。
　　至少，我还年轻，我还输得起，何必跟一个半老徐娘计较。
　　忽而对她心生怜悯，还送她一个真诚的微笑。
　　“林晚，你穿成这样，不会是想故意讨好我吧，你就不怕秦总不高兴。”
　　“公司又没规定员工必须穿职业装，他为什么不高兴？”
　　王丽云双手抱臂，凑近我，“你这么聪明，非让我把话说白了？你来之前，秦总就跟我打过招呼，要我多照应你。”
　　“我是新人，说话做事难免有不周全不得体之处，秦总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他是怕我欺负你。”王丽云扬了扬眉，“你说我敢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松松垮垮的格子衬衫，“好吧，明天我就换。”
　　我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讨好王丽云，只是不想给秦韩惹出不必要的是非。
　　刘柯和小悠分手了，我不在家，小悠上门找我妈告状，声泪俱下，楚楚可怜。她知道我妈是绝对不允许我跟警察有任何瓜葛的。
　　我妈跟她保证，“你放心，小悠，这事由不得林晚，那个警察还是你的。”
　　小悠吃了我妈的定心丸，擦干眼泪，说声，“周姨，我相信你。”出门时，脚步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我妈叫周淑芬，一个带有五十年代印记的名字。
　　当天，我妈晚饭都没做，坐在沙发上等我下班。
　　刚正式上班，王丽云就给我安排很多繁杂的工作，除了会计本职，还要我协助出纳，存取大额现金。
　　财务部一共6个人，清一色的女性，个个比我年长，资历比我深，财务制度明确规定，存取现金必须两名财务人员以上，这种谁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差事，自然就落在我这个倒霉的新人头上了。
　　忙碌一天，回到家，天都快黑了，我妈的脸也够黑。
　　我看到茶几上放着待客的茶水，问：“家里来客人了？”
　　“小悠来过。”
　　我一下就明白了，“她都说什么了？”
　　我妈痛心疾首，“先别管她说什么，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什么？仔细想想，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他们俩分手是迟早的事。从认识开始，刘柯来见她，只是为澄清误会，我替小悠索要他电话，他横竖不肯说，是小悠一厢情愿看上了他。后来，虽然我不知道刘柯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但从小悠的种种表现，患得患失，忧虑失眠，跟我诉不完的苦，可知其中原委，刘柯不喜欢她，既然不喜欢，分手就在所难免。
　　“我跟你说了多少回，警察没一个好人，你怎么就是不听。”
　　“妈，刘柯他不坏。”
　　我妈怒不可遏，“不坏？不坏他把小悠甩了，不坏他见异思迁。”
　　“不能一概而论，如果他从来就没喜欢过小悠呢？”
　　“不喜欢还和她在一起，那就是玩弄感情，是流氓，更坏，”
　　是这样吗？站在小悠的角度想，好像是这样，可我相信不是这样。
　　“从今天开始，不准你接他电话。”
　　“妈，你太霸道了。”
　　“就算他不是警察，我也不会让你和这种人来往。你现在才找到工作，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感情的事暂时免谈。”
　　我妈在这件事上尤为固执，我真怀疑，她年轻时候是不是受过某个警察的情伤，很深很深，伤到了骨子里，永远无法痊愈，一旦遇上气候变化，还会时时发作。
　　我妈固执，我也固执，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很清楚，不能和她硬碰硬。
　　公司给我配了个传呼机，摩托罗拉中文机，可以发信息，我妈每天都要翻出来检查。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般如临大敌，我和刘柯都忙着上班，根本没时间联系彼此。我只知道，他所在的刑侦组又接手一桩大案。那天吃饭他匆匆离席，晚上我回去的时候，在我家楼下的公用电话厅，我打电话call他，过了好一阵，他才回。
　　电话很安静，我问：“你在哪儿？”
　　“在队里，开一个紧急会议，刚结束。”
　　我好奇，“这回是什么案子。”
　　他压低嗓门，“按规定是该保密的，既然你问，我就透露一点点，是一桩持枪抢劫案。”
　　我等下文，他说没了。还真是一点点。
　　“你还要和赵梨雪扮情侣吗？”
　　“你以为演电视剧呀，我和她只是战友，就像和张亦坤一样，你别想歪了。”
　　“谁想歪了，我就随便问问。”
　　“那就好，我是怕你像上次一样误会。”
　　“不会了，我可不想再挨你一巴掌，你知道你手有多重吗？”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是在后悔，还是在酝酿着什么，声线变得十分温柔，“对不起。”
　　我想我是被他的声音感动到，小悠字字诛心的痛骂言犹在耳，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电话线上，幸好旁边有一辆机车开过，轰隆隆的噪音盖住了所有。
　　他以为我没听见，又提高了音量，“对不起，对不起。”连说两声。
　　我破涕为笑，这一刻，似乎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希望你们快快破案，早日破案，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今晚不是请了吗？”
　　“今晚不算，我又没亲眼看见你买单。”我开始耍赖。
　　“没问题，别说一顿，多少顿都行，只要你高兴。”
　　一起吃饭，对于任何互相认识的人，应该都不算难事，我开始也这么认为，心想，来日方长，我和他不知道还要吃多少顿饭，每一顿我都要去高档餐厅，非把他吃心痛得流血不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