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凤

　　比这更不着调的，也不是没有。例如刘裕自己。日子过着过着，他就从宋公成了宋王，成了新朝的皇帝。登基之日，护驾的还是谢晦，那时他已即将成为总领禁卫的中领军。——是的，门第虽高，军中资历还是太浅，没有办法一下子做成“领军将军”。
　　从此之后，刘裕的大名，也就从一府之内的避讳对象，成了全国上下的了。
　　那时广封功臣，有公有侯，譬如王镇恶，追封龙阳县侯；也跟着刘义隆的皇帝旧将到彦之，从佷山县子就成了佷山县侯；刘义隆的司马张邵，没上过前线，但也是皇帝的旧人，便受封临沮伯。王弘义熙十四年开始，就在江州，不在京中，但他的封爵，是晋朝给过皇帝亲弟刘道规的，是个公爵，也算皇帝对往年兄弟情谊的一种认同。……
　　但这京里、这朝廷中的一伙人，也不知怎么合计的，一顺手就把沈林子封成了汉寿县伯。伯爵不是问题。前朝陆玩，本朝张邵，都有佐命功，都是伯爵。问题是汉寿县。
　　上一个被封到汉寿县的，是王镇恶。当然，那时候，他是子爵。

　　你永远也想不到，皇帝那比他儿子还大的心里，在什么时候，会冒出什么奇怪的主意。

　　以沈林子看来，这就好像在说：原本你在我心里，确实也比镇恶高一点点；但因为某些你我都知道但没必要说明白的原因，他现在，还有以后，都比你高一点点了。

　　人在藩府，原本安分守己，做着发配给自己那一份事；义熙十四年正月的事，义熙十四年十月的事，已经渐渐沉到心底里，渐渐学着不在人前泛起。
　　直到被这么狠狠地重新提醒。

　　沈林子情何以堪。

　　他宁愿不要这样的封爵。就像已故的兄长那样。
　　既然皇帝要问这责任，那就干脆问到底吧。

　　但辞让的表章一上，朝中那几位权要的劝说，也就突然连篇累牍地都来了。

　　徐羡之说：你这是不是谦让得有点矫情了呢？
　　谢晦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沈兄不要我等了么？
　　最厉害的是傅亮，到底是当年一府之中毫无疑义的第一支笔：

　　“封赏都是主上的意思，主上也诚心诚意地还相信你，还看重你，乐意邀请你，还需要你，还想你好。你倒是要这么一个人独自做君子吗？”

　　还能，怎么办呢？

　　不知怎么回事，已经是宜都王的刘义隆，很快便觉察了这位将军的不安。
　　那是他也将要纳妃，快要是个大人了，但府中各位原本他唤叔喊伯的僚佐，照旧是不想让他多问事的意思。他好像猜到都是给他那倒霉仲兄吓的，就不抢不闹，随这些长辈替他打理，自己没事就府里转转，街上转转。许多细碎但好玩的事，别人不知道，瞒不过他。
　　有那么一日，他就问沈林子：

　　听说你的小儿子很不一般，好想认识一下哦。

　　那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真诚，特别孩子气，就像真的要认识一个新的小伙伴似的。沈林子听着，不觉有些错愕。沈璞这年，虚岁也还才三岁，最多便是看起来特别安静，会琢磨事。可那么小的孩子，能琢磨出什么玩意儿？少不得也是时常令大人捧腹绝倒的。
　　他几乎就要当场决定替儿子回掉这场邀约。何必呢，父亲一辈的，已经一言难尽。但对面那身量快追上他了的少年亲王，真就充满热情希望似的，忽闪，忽闪，眼巴巴地望着他。

　　宜都殿下不是和两个大点的孩子也玩得不错么，为什么还要执着认识这个小的？
　　不认识全了不放心，是么？——就像当年的皇帝一样，也要认识全了沈林子所有的兄弟，才会安心？或者说，是纯出好奇，想瞧一瞧，到底还有哪个，更像他？

　　皇帝当初看上的，是沈田子。宜都殿下……又待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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