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如此沉寂

　　随风倒伏的篙草在风中被吹成灰烬

　　大火绵延了每一寸空间

　　被时间焚烧的疼痛

　　在日光里晒出荒凉的气息

　　倒挂在天边的寥落随着唇角下坠

　　伸手能触及的暮光

　　像是玻璃折射出的温柔假象

　　黑暗里被芒草割伤的脸

　　淋湿的眼底带着不会回头的决绝

　　慌忙狩猎着谁的天真和无邪

　　女生拿起手机，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男生站在工地上，肩膀被重物压得酸痛，突然感觉到手机的震动。他放下肩上的重物，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子郁，有事么。”
　　“你在哪。”
　　“怎么突然问这个啊····我现在和朋友在外面玩。”
　　“回答我地址。”
　　“你有事么····我和朋友在一起你真的不方便过来。要不等下我去找你好不好。”男生的语气带点淡淡的敷衍，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女生的声音，“不用了····奚念，你到底想瞒我多久。”
　　男生愣住。
　　手机突然挂断了。
　　“告诉我，你想瞒我多久。”他抬脸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奚子郁。她的眼睛红着。奚念强忍住心里的难过，低着头在那沉默。
　　女生走过来，逼视着他，“回答我，到底瞒我多久你才觉得开心。”
　　“对不起。”
　　男生仓皇地轻咬着削瘦的唇角，“我没办法。”
　　“你是觉得我这样会比较好过是不是····奚念，你真是太自私了。”奚子郁的声音颤抖起来，“什么没办法？你现在就给我回家认错。”
　　“我不要。”男生迅速地作出了回答。
　　“你是不是真的太天真了啊·····我很缺钱你不知道？现在的你能给我什么····别在这逞强了，小少爷，离开了家你根本就是废物·····我·····”
　　没等女生把话说完，奚念就用力地把她揽入怀里，“别说了。”
　　“笨蛋，你就是笨蛋····”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遇到你以后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聪明过。可是只要能在你身边我愿意永远当个傻瓜。我不怕苦的，我只怕你难过。”
　　男生身上浓烈的汗味掩盖了沐浴露的清香，奚子郁愈发心酸。
　　“真的，你回去吧。你母亲已经给了我支票，我现在也不缺钱，你只会成为我的负担的。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你就别让我为难了好不好·····”
　　奚念放开了她，“你收了她的钱？你来逼你了对不对····子郁，我会回去向她解释清楚的，我绝不会让你受哪怕一点点委屈。”他凛冽的眉峰在强烈的太阳光里用力地皱起来，“而且，我死都不会离开你的，子郁，你放心。”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话里的重点？她没逼我，钱是我自己要收下的·····”男生却突然伸手压着她的头强制吻住了女生苍白的唇。她没说完的话消失在奚念霸道的亲吻里。她闭上眼，男生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她脸上，所到之处犹如火烧，烫得发疼。
　　心里的难过瞬间就泛滥成灾。
　　她终于没有抵抗。
　　男生松开了手然后背过身，“你走吧。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你的负担。我不勉强你。”奚子郁终于哭了，她把额头轻轻抵在奚念单薄的后背上。
　　“对不起，我只想你好好的····”
　　“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从来都没觉得不好，可是你今天说的话真的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不管有多苦多累都不舍得离开你，可你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想放弃····”
　　男生抬手用力地抹掉了脸上的眼泪。
　　阳光下他的汗水合着泪水被蒸发在空气里。挺拔清俊的五官日渐锐利，深陷的眼眶让纤长的睫毛在光线里剪辑出了忧伤的斜影。
　　“你说你不舍得离开我，难道我就舍得你这么辛苦。”
　　奚子郁的睫毛湿湿地粘成一截一截。
　　男生沉默转身，伸手擦掉女生满脸的泪水，他落寂地扯出明亮的笑容，像个孩子般温暖无邪，“看到你的眼泪我真的觉得这一点点的辛苦算不了什么的。只要你这辈子都能留在我的身边····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么····”
　　“为了我这样的人你真的觉得值得么？”奚子郁眼眶微红。
　　“值得。”
　　男生说得斩钉截铁。
　　“你会后悔的，笨蛋。”女生垂下眼帘。
　　“后悔也是以后的事，我在乎的是现在。”奚念微笑着揉了揉女生毛茸茸的短发。

　　这个笑容。
　　为什么那么熟悉，那么清晰。
　　脑海里浮起另一个男生的脸，他抬头低头的微笑总是让他眼底的忧伤也跟着发光，身上清薄干净的温柔倒灌进冰凉的内心，像承接着一个世纪的温暖。
　　他说：“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要离开你。”然后笑容优美。

　　奚子郁仓皇地推开面前的男生。
　　眼泪再度汹涌。
　　奚念靠近她，好看的眉毛不解地皱起来，“怎么？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对不起，我这人就是很笨不会说话，你别哭了好么····”
　　女生摇头，眼泪却止不住。

　　----如果你也变成我的过去。
　　所有的承诺都只是空白，所有的温暖都可以变得无比锋利。
　　那我一个人要有多难过才足够寂寞。

　　男生叫住前面走着的女生。
　　奚子郁回头遇到萧宸薄凉的目光，他身上带着和萧暮相同的温柔气息。只不过萧暮的温柔就像他名字里的“暮”一样渲染着落日般安静庞大的悲伤，而眼前这个男生尽管很少露出笑容，立体的五官却透出清晨的明亮感，让人每看一眼都觉得荡气回肠。
　　“有事？”她问。
　　“不好意思哦····其实是有些事想问清楚，不过总觉得不知道怎么开口····”萧宸抬手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嗯····你和他到底·····”
　　女生被他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是？”
　　“我说你和韩子笙····总觉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虽然我不该问这些，但毕竟他曾经也是我很好的朋友。他这个样子让人有点担心欸。”
　　奚子郁淡淡地挑眉，“我们之间没什么了。”
　　“不是。我看得出他真的很在乎你的·····其实他这人表面好像对什么都漫不关心的样子而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很认真的····你是不是····”萧宸说得断断续续，面对她的沉默显得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知道。”女生转身要走却不经意撞进身后男生幽深的眼里。
　　“子笙···”
　　她的表情犹如浓雾般惶惶然。
　　男生眉眼冷漠，俊美的五官在残光里蒸发出妖异的声息。眼神里寂静的余味弥漫出淡淡的忧郁，深刻而锐利，“萧宸，你是不是太会多管闲事了。”
　　“子笙···有些事应该说明白比较好。人不能总是太任性了···”
　　“闭嘴，你别管。”
　　韩子笙话语凌厉得不留丝毫余地，“所有的事已经很明白了。”他懒懒地背过身，唇角终于荡漾出一抹心酸，“我们走了，萧宸。”
　　萧宸低着头走到韩子笙旁边，经过奚子郁身边时目光停留了一秒钟。
　　女生如同纸片般单薄的影子被傍晚的夕阳越拉越长。她的指尖用力嵌进掌心，心里犹如倒翻了一碗醋泼洒出浓浓的酸意，慢慢被风干成枯萎的悲伤。
　　“子笙。”
　　男生悄然停步，插在裤袋里的手被吹散了温度。
　　“对不起，能不能别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欠你的下辈子我会还你。”
　　“那么下辈子请你务必记得还我。”
　　韩子笙擦掉在眼眶里摇晃的泪水，然后没有犹豫地离开。

　　-----那么下辈子请你务必记得还我。
　　好不好。

　　我注定要错过太多人，所以最后我也只能一个人难过。
　　曾经以为我在乎你只是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后来在你的眼光里我终于读懂了自己的心疼。
　　但是请别怪我，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回头。
　　没有说出口的话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对你说出口。
　　子笙。
　　有时候的坦白只会更伤人。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韩子笙。”
　　叶伊玫站在客厅叫住了刚进门的男生。
　　他抬起脸目光如同凉了的开水，眼里的光线单薄又落拓，“你又想怎么样。”习惯了这样冷漠的对峙似乎不会有多难过了。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你不是一直对我那么冷淡的。
　　-----其实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没有真的恨过什么。

　　“呐。都给你。以后别缠着我了。”男子拖着行李冷冷地甩给女人一叠钱。红色的纸钞砸到她胸口后散了一地。女人咬着嘴唇，不说话。
　　“能不能不走。”
　　她抬起脸眼睛里残留着卑微的哀求。五个字打乱了距离之中的沉默。
　　“叶伊玫····我可受够你啦。早说了离婚你怎么这么死皮赖脸啊····”男人嘲笑般眯起眼睛打量她，英挺的眉目犹如冬日的风一样凛冽而张扬。
　　“子笙他才几岁？···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女人眼底终于凝结出了潮湿的雾气，男孩子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拉拉她的衣角，“妈妈····怎么了。”
　　“当初是你要生的···我早说不要的。”男子没有任何动容。
　　“可是····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他么····就算你真的厌倦我了，可是小孩子没错啊····他不能没有父亲的。拜托你了好不好？”女子低头将男孩子揽入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就像坏了的水龙头。
　　“好了好了···别装可怜啦。这孩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钱我已经给你了。”
　　说完拖着行李就望外走。
　　“你等等。”
　　男子不耐烦地回头就看到女人在他身后笔直地跪了下来，“真的，我求你了····”叶伊玫死死拽住他的裤脚，通红的眼眶在日光灯的光线里犹如垂死挣扎般凝结着绝望。
　　男孩子被母亲强行拉着跪在地上，害怕得不敢说话。
　　许久他终于哽咽着喊道:“爸爸····”
　　男子的眼睛里终于有些动容，他俯下身用手托住男孩子清瘦的脸忍不住叹息，“子笙，你也不要恨爸爸。我是个自私的人也不配当你父亲，或许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以后你就跟妈妈好好过，把爸爸忘了吧。”
　　男孩子终于低下头哭了出来，眼泪把长长的睫毛都弄湿了。
　　“爸爸不要我了是么····那我也不要爸爸了。”说完他就站起来擦掉满脸的眼泪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男子站起身。漫长的目光里有隐忍的难过。
　　许久他只丢下一句话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好好照顾子笙。”
　　叶伊玫瘫坐在地上开始又哭又笑。男孩子透过门缝看到母亲因单薄而显得一瞬间苍老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跑过去抱住她，“妈妈别难过了···我保证以后会很乖地听你的话。爸爸走了我们也可以过的啊，没关系····”说着伸手要去擦她脸上的泪。
　　这时候叶伊玫却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表情冷漠。
　　“你也给我滚····都是没心没肺的人，你就和你爸一个样！”她冲他吼。
　　他仓皇地擦擦眼睛，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这是十岁前唯一的记忆，其余的都只是满满的空白。
　　生活从那一天开始逐渐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残酷的黑暗突如其至。

　　“有人找你。已经在你房间等了。”
　　女人凌乱地披散着长发，目光一如既往地冷淡，“还有，等下拿钱给我。”
　　韩子笙也没回应，只是径直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萧宸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白色相框。
　　一张非常温情的照片。
　　三个人的笑容。父亲，母亲以及那个眉眼甜美无邪的男孩子。男孩子站在他们中间抱着一个很大的毛绒熊，黑色小礼服衬得他的五官显现出漫画般的清美。他笑得天真而稚气，明亮的光线在眼底沉浮。
　　萧宸伸手触摸定格的画面里男孩子弯着的唇角，就像触碰梦境般久远的美好。
　　回忆即刻汹涌。

　　“欸，你怎么了····”
　　他看到男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于是跑上前问道。天已经黑了，四周的景象早已模糊不清。男孩子抬起脸，通红的眼眶映入他眼帘。他怔住。那双眼睛里犹如下过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悲伤在黑色瞳仁里仿佛破碎的镜面，深沉而又尖锐。
　　“韩子笙····你妈妈又把你赶出来了么····”他靠着男孩子身边坐下来，小脑袋低垂着轻轻发出叹息，“你妈妈没给你吃饭吧···饿了么？我去买东西给你吃好不好？你不要伤心了·····”
　　男孩子抬起手背擦掉眼眶里充盈的泪水，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我不饿，谢谢你。”顿了顿，“哎···他们都不要我了呢····”唇角下弯出落寞的弧线。他的笑容在黑暗中蒸发出淡淡的失落，“妈妈说因为我很讨嫌爸爸也丢下我们的····所以她也不喜欢我，不管我做什么都要骂我···我觉得她也肯定嫌我烦了···”
　　声音越来越轻，男孩子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厄····才不是呢。你那么优秀，我们班同学都很喜欢你的呐···老师也说你很懂事又听话，学习还很努力·····”他笑了笑，孩子气地吐吐舌头，“像我，每次拿成绩单回家都要挨骂的欸···呵呵····”
　　韩子笙只是露出心酸的笑容。
　　“我妈妈从来不看我成绩单的，也不去学校开家长会····每次家长会一个人坐在大人中间都会难过得不得了。有时候想她要是能和其他父母一样放学后来接我回家那该多好·····”他稚嫩的声线仍带着不明显的哭腔，努力撑起的笑容慢慢垮了下来。
　　他的小脑袋耷拉了下来然后又叹气。
　　“这样以后我让他们也不用来开家长会了，我陪你坐着好不好····”
　　孩子气的话语却真实得让人动容。
　　男孩子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嘴角沉重得像铅块，笑容终究扯不起。
　　“知道么···有一次放学下雨了，我没带伞就站在学校门口希望妈妈会来给我送嗓····”顿住，然后苦涩地笑，“结果一直等到天黑，所有人都走完了····门卫老爷爷要下班了只能催我走···雨一直在下，我湿淋淋地跑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妈妈在客厅悠闲地嗑瓜子，按着遥控板在换频道。她看到我站在门口就扔给我一句话，”男孩子的笑容里毫无声息地流露出无法隐藏的淡薄，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钝重，“她说，别把我地板弄湿了，然后就回过头继续看电视。”
　　“韩子笙····”他的眼眶终于也红了，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很久，他取下一直戴在身上的吊坠把它套进男孩子的脖颈。
　　“这个是妈妈给我的·····我戴着它的时候就感觉妈妈一直在身边一样。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以后我的快乐都分你一半····我们是朋友哦，你不要那么伤心了。呵呵···你看我们名字都一摸一样，说明是真的很有缘呢·····”
　　他揽住男孩子单薄的肩膀，“只要这吊坠在你身上我就都能把你找到····我们说好一辈子都是朋友。”然后他伸出手，笑得孩子气，“我们来拉钩。”
　　“嗯。”韩子笙在黑暗里重重点头，滚烫的眼泪沿着下巴滴下来，砸在他勾着他的手背上。
　　“说好一辈子的朋友，死都不会变的。”

　　嗯。
　　说好一辈子的朋友怎么会变。
　　只是中途的暂时迷路罢了。

　　所以无论你记不记得，我都还是把你找回来了。

　　“喂。”一个声音把他叫出了回忆。韩子笙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相框随手往床上一丢，“大胆欸小子，不但私闯民宅还侵犯别人隐私，小心我打110请你去拘留所喝茶哦····”笑容依旧挂在他好看的唇角，他伸手把萧宸扳倒在床上然后耍脾气般压在他身上，用指尖轻挑他的下巴开玩笑着说：“小姐长得不错欸···开个价，多少钱一晚上。我包了。”
　　萧宸顺手捏住他削尖的下巴，故作细细打量的样子，“看您也有点姿色，给您打八折算了。”习惯性地顺应着他的玩笑。
　　“切。”韩子笙翻过身躺在他旁边，“说吧，找我什么事····总不至于说怕我一个人睡不着所以过来陪我吧····”他把双手懒懒地垫在后脑勺下面，笑容略有些玩世不恭。
　　“厄···你知道奚子郁住哪么？”
　　“怎么问这个。”

　　“我看见她了哦。”
　　左湘岚刚接起电话就听到手机另一头的人丢了这么一句话过来。
　　“谁。”
　　“岚，是我啦····我现在在星苑酒吧。”
　　“你刚才说看见谁了？”
　　“她啦····你的死对头喽，呵呵。”因为那边是酒吧，男生的声音听不太清楚。
　　“你说奚子郁？”女生微微挑眉，笑容不知不觉游移到唇角。
　　“欸···是的啊。我帮你整整她怎么样？”
　　“那就看你的啦····纪席。”
　　左湘岚眼角的笑意一点点侵入眼底，逐渐璀璨犹如星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