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

　　南京栖霞山下的一栋小别墅里.
　　何少卿来南京汇报公务已经结束,现在他在等他大伯从北平回来.
　　何少卿翻看勤务兵刚刚送来的一份案卷.
　　是关于黄宁心这两个月的审讯调查初步结果的.
　　何少卿粗略的翻了一遍,心里莫名烦躁.
　　目前审讯还没发现太多线索,医学院那边没有任何疑点,严院长出示了相关文件证明那间实验室是向他和学校申请报批了的,专门用来研究一种特效治疗药物,并不是什么病菌制造.调查科的人已经联系在日本的人员调查黄宁心的钱财和背景,估计要等下个月才能有结果.
　　何少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他对黄宁心这人充满疑虑,鉴于当年情势紧张,他不得不把这个案件提前报告给了调查科.但正是去逮捕的那一晚上,何少卿却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是他多疑了.
　　据说中央大学的严院长正到处找人要将他的学生救出调查科的牢狱.江云华知道这事也打电话来劝他.但何少卿身为军人,有些事他必须去做.况且现在这事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能做的也只能是等待结果.别说是黄宁心这件事,当年他伯父被大总统怀疑,他这侄子也是毫无办法,甚至不得不去到日本避开敏感时期.
　　何少卿叹了口气,政治远比打仗要复杂的多.想起调查科的那些手段,他心里委实放不下黄宁心这事,毕竟如果她却是无辜`````
　　何少卿有点头疼,他拿着那份案卷有点觉得沉重.他发了会呆,又放下案卷,开始处理别的事务.

　　上海某处牢狱.
　　黄宁坐在小条凳上借着月色打量这间她快住了两个月的房间.一张不足一米宽的木板,一袭破破烂烂的草席,一条木凳,加上墙角落的一个马桶.前世和今生加起来,她还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她不知道前夫知道她现在住在这里,会如何暴跳如雷,是的,前夫虽然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倒还真舍不得她和孩子受苦.不过她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有和前夫见面的机会了.黄宁苦笑了下,来到这个时代,她从不适应到适应,有时候只能用宿命来安慰自己,现在好了,宿命到了那些后世称为军统的人手里.
　　还好,大概是严院长托人疏通吧,要么是觉得像她这种无民小卒只要关起来便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吧,除了刚进来被抽了顿盐水鞭子,后来就没怎么来提审她.
　　刚被打完的时候,黄宁疼的几乎晕了过去,前世再恶劣的环境都没有鞭刑这玩意了.到了最后黄宁已经感觉不到什么,背上几乎是麻木的,在这破席子上躺了好几天才恢复点知觉,只觉得背上火烧火燎的疼,过了将近一个月疼倒减轻了,开始又痒又痛,黄宁看不到后背,也不敢用手去触碰,但也大概知道伤口有点化脓了,万幸的是她还没发烧,否则大概是死路一条了.
　　黄宁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四壁,伤口化脓倒还好,她最担心这辈子就这么背关在这里,在前世,这种人统被称为失踪人口.若是前世,至少深深和浅浅会担心她,在这里,她大概只会逐渐被遗忘,于这时代而言,她本来就是个闯入者.
　　她想到严老,这时代毫无私心的关心他的也就这个和蔼的老人了,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她在这个老人身上看到儒者的风格,也没想到自己进来后为她奔波的人居然是这个平时板着脸不说话的老人.
　　她想起何少卿,有点矛盾.说不怪是不可能,毫无仇怨却因了他被关在这鬼地方,虽然她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怀疑,这具身体的母家总归是日本人.另一方面她倒是挺佩服,党国二把手的亲侄子,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却时刻保持着警惕性,大概他真怀疑她是间谍了吧.想起被捕那天,那个冷冰冰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他杀父仇人一般.
　　黄宁看了看月色,还是继续翻身趴在木板床上,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腥味的热气里慢慢睡着了.

　　八月，流阳似火。
　　何少卿坐在江云华的书房里,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江云华笑嘻嘻的走进来,看见何少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窃笑.
　　“少卿,这下愧疚了吧.”
　　何少卿抬起头,苦笑了下,他大概真的是被这紧张的局势搞得太草木皆兵了.
　　“你去看过她了?”
　　江云华眨了眨眼:”她?她是谁?你是说黄四小姐啊，我没去，我这不一回来就被你抓来了。“江云华倾身过去，神秘兮兮的说，“不过我妈去看过了，据她老人家说，啧啧，你小子太冤孽了。”
　　何少卿脸更沉了，握了握打火机，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半饷才问：“伤的很重？”
　　江云华仰头靠坐在沙发上：“你也知道，调查科那帮人的手段，活的进去能弄得半死不活，半死不活进去却能给你整活了是吧。”
　　何少卿默然，案卷上并没有提到对黄宁心用刑的具体情况，不过想来不可能没有。
　　江云华笑嘻嘻的看着何少卿：“少卿，这次你栽了，虽说现如今是你出了面才把人从调查科捞出来，不过人还是个小姑娘呢，肯定被整的够呛，我看你也只有以身相许来赔罪了。”

　　霞飞路的小宅院。
　　黄宁趴在床上看手头一本不知谁写的关于诊脉的古医书，这是她刚出狱时从严老那里顺来的，把严老疼的，要不是看着她受伤的份上，大概也很难顺出来。
　　黄宁左手拿书，右手一边给自己左手切脉，一边皱着眉头嘀咕：“奇奇怪怪，这种的为何要往上一个手指位切？”
　　黄宁从那个神秘的牢狱出来已经快十天了，背上的鞭伤由于严院长的亲自诊疗，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要来看她的都来看她了，前几天她这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这两天终于告一段落，她也有闲情看这本玄之又玄的脉书。
　　“何少爷，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寂静的午后传来伊万硬邦邦的声音，“我家小姐不会见你的。”
　　何少卿不理会，径直朝楼上走来，军靴踩在地板上蹬蹬的响。后面跟着怒气冲冲的伊万和陈阿姆。
　　黄宁打开门，就看见三张绷得硬邦邦的脸，看着伊万和陈阿姆像老母鸡护崽的拦着何少卿不禁失笑：“伊万，阿姆，你们去干活吧，我这没事的。”她对何少点了点头，“何少，去我书房坐会吧。”黄宁打开右手边书房的门，一边吩咐陈阿姆，“阿姆，你去倒点茶来。”
　　何少卿看着伊万和陈阿姆都瞪了他一眼才走下楼去，不禁苦笑，但看着前面黄宁心明显宽松不少的衣服，又笑不出来，嘴里泛起一阵苦意。
　　“坐啊，何少。”黄宁笑嘻嘻的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何少卿坐，“站着说话太累。”
　　何少卿笑笑，坐了下来，斟酌了下正要开口。却听到对面的黄宁歪着头先说了。
　　“我知道何少是为何而来，其实不必了，你也是职责所在，我能理解，我不会迁怒一个认真履行自己职责的人。只能说这是个误会。时局风云变化,有时候一个泄密牺牲的可能是无数人的生命和大片国土.。”
　　何少抬起头略吃惊的看着黄宁,一副你这是真话还是讽刺我的表情.
　　“你我素昧平生，你自然无须对我手下留情，况且我也听江伯母说了，我能出来也多亏了你去求你大伯同调查科打的招呼。功过相抵，何少无须耿耿于怀，若无其他事，何少可以走了。”
　　何少卿却还是听出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抗拒感。他张了张口，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黄宁看着对面窘迫的何少卿，暗叹了口气，算了，虽说梗了一口气，但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活了五六十年的人，何必跟一个小年轻置气，这时代活着本就不易，虽说对方一开始毫不留情，但后来毕竟也知错能改，将自己救了出来，何况他也确实是公事公办，并不是寻私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心里这么想着，口气也不禁放柔：“何少，真心不必如此。况且我伤的并不严重.”
　　正好陈阿姆端着茶进来,听到这话不禁生气的大声嘀咕:”小姐说的轻松,背都被打得稀巴烂还叫不严重,半夜嚷嚷着又痒又痛的不知道是谁.”
　　“阿姆`````”黄宁无奈的笑了,”何少,阿姆也是关心我.其实严老亲自给我治疗的,刚开始药的关系有点痒痛,现在已经好了,你别介怀.”
　　何少卿端着茶默然,只觉得有个尖锐的东西割过自己的素来冷淡的心脏,皱了皱眉过一会才轻轻问道:”是不是,要留疤?”
　　黄宁大大方方的点点头:”应该是.不过在背上,别人看不到的,我自己也看不到.看不到就可以权当它不存在。”
　　何少卿听得有点心酸，皱了皱眉，道：“不管如何，也是因了我的鲁莽害你受苦，黄四小姐若是有何差遣，尽管开口，何某必竭尽所能。”
　　黄宁笑起来：“如此，那便先欠着吧，日后我想到了自然会和何少说。”
　　何少卿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都沉默的喝着茶,一时,房间里静了下来.
　　“黄四小姐----“
　　“何少-----“
　　黄宁和何少卿相视而笑，又同时开口：“你先说吧。”
　　黄宁不禁大笑，何少卿也陡然觉得自己精神松弛。
　　“何少，你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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