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我不会我保证！”

　　“不行。”

　　“求你了ada我真的不会……我都没有喝葡萄汁的，我一定不会。”

　　“嗯？”瑟兰督伊皱眉，“你整个下午光顾着哭没吃晚餐吗？点心呢？”

　　“没光顾着哭，伊凡……伊凡教我下棋来着……”小精灵忐忑不安地看着父亲，看着国王的眉越皱越深，他赶紧又补了一句，“但是亚尔维斯哥哥给我吃了巧克力。“

　　“叫叔叔！”瑟兰督伊撇嘴，伸手捏着小家伙的下巴微微向下一按，露出可爱的小乳牙，上面果然有黑黑的巧克力印记，“去刷牙！”

　　“刷了牙就可以和ada一起睡吗？”小精灵不依不挠。

　　“……”

　　“在这儿你愿意吗？”

　　“太好啦！”小精灵高兴得一跃而起，转身去拉侍女的手，“那奥尔瑟雅姐姐你带我去刷牙吧！”

　　国王头疼地扶额。

　　小东西再过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沐过浴换了睡袍。他嗅到了淡淡的薄荷草的味道，也听到了小精灵踮着脚尖行走的时候衣料轻微的摩擦声。

　　他只当没发现，仍旧双手交叉于腹躺在那儿闭目养神，希望逃过每晚必须的“ada讲故事环节”。

　　“嘘……奥尔瑟雅姐姐，把这个端走吧，我不要了……”

　　烛火的光亮一点点地暗去，室外的星光洒了进来，映出软榻外侧国王俊朗美好的脸部线条。

　　他感到有屏得极轻的呼吸微微地靠近，细碎的金发蹭过他的脸侧，是那小精灵低下头来，软软地在他脸上印上一吻。

　　“做个好梦，ada。”

　　接着便开始自以为很轻很轻地越过他往内侧爬，爬到一半睡袍边勾到他指上的戒指，那粗心的小东西毫无知觉，直到发现爬不动的时候才茫然回头，然后急忙去扯，扯了半天扯不下来，急了。

　　“Ada的戒指真烦人……”

　　“我能做个好梦就怪了。”瑟兰督伊叹了口气，没有睁眼，摸索着慢条斯理地解下被戒指缠住的睡袍。

　　“Ada你好厉害……”小精灵惊叹。听上去仍然精神得很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

　　“快睡觉！”

　　国王的口气听起来已经很是不耐，莱戈拉斯害怕自己再像从前尿床时一样半夜被ada提出去扔给侍女，赶紧飞快地躺下。

　　“我马上就睡！”

　　随着他突然的动作，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光的东西从他的袖口中飞出来，“噗”地一声，正好砸中国王高挺的鼻梁。

　　忍耐的抽气声蓦然响起，伴随着国王忍无可忍的一声。

　　“莱戈拉斯！”

　　“你弄的什么！”瑟兰督伊忍痛捡起那个砸到自己又掉到胸口的东西，触感冰凉坚硬，抬高一看，星光下熠熠生辉。那是用金子打造的一颗，精巧坚硬的棋子。

　　不及一寸的圆弧底座上站立着一位女性精灵。伊姆拉缀斯最精湛的工艺打造出的长裙上褶皱与弯度线条顺滑，纤毫毕现。她的双手交叉绕过前胸，是守护的姿势，眼眸闭合，过腰的金色头发上那一顶精巧简约的头冠将她的身份揭露无遗。

　　象棋中，威力最大，站在国王身边的——

　　后。

　　他的身子一僵。

　　莱戈拉斯缩在那里，没敢吭声。

　　房中突然就这样安静了下来，没有国王无奈的低斥，没有小王子弄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唯有星辰的明辉洒进来，映出一室清皎无尘。

　　白日小精灵的哭喊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瑟兰督伊看着那枚棋子，眼底光芒似明似灭。

　　许久，小精灵怯怯的嗓音轻轻地响在他的耳边。

　　“Ada……”

　　国王五指一合，金色光芒尽数没入掌中。

　　“嗯？”

　　“可以……把它还给我吗……我……想要它。”

　　“当然，它本就是属于你的。”他若无其事地说，将棋子交还给小精灵。

　　莱戈拉斯看着那颗棋子，又仰头看看他，没说话。

　　“你想问什么，莱戈拉斯？”

　　小精灵踌躇了一下，在国王示意他不要犹豫之后方才迟疑着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伊凡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捧着手中金色的棋子，虔诚地看着它，眼中有困惑，有迟疑，有不解，“王后，就是nana，就是与ada一起，赐予我生命的那位精灵。是不是，真的存在？”

　　从露辛达离开他的那一天起，瑟兰督伊就想过，在将来的某一天，当他唯一的孩子，他的绿叶，提到这个问题，他应该怎么回答。

　　他会问他，我从哪里来？我的nana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她？

　　到那时，他该如何回答。

　　重伤未愈的他看着其时尚在襁褓中的幼子，看了很久，转身下了一道禁令。

　　王后，nana，这两个词，从此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任何形式在王宫里出现。

　　无论是日常交流的语言，还是书面的文字。

　　他想或许等这个小婴儿大一点的时候，等他的心念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会将曾经发生在他nana身上的故事讲给他听。

　　而在那之前，他只需要知道，他的生命里，有ada，有国王会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雨和阴霾，给他至高无上的爱与包容，那就够了。

　　他的确是那样想的。他的小叶子需要接受与消化这件事的时间，而在能够做到尽量平静地告诉他之前，他也需要足够的准备时间。

　　他希冀那个时间会足够的长。

　　然而伊露维塔从来不肯随随便便就遂了精灵的愿望。

　　他允许了东方人做他唯一的绿叶的朋友。

　　他教给他的小叶子：“王后，就是站在王的身边的精灵。就是与您的ada一起，赋予您生命的精灵。”

　　她亲如兄长的亚尔维斯被他传召回阿蒙兰。

　　他一身玄甲，跪在他的榻前：“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殿下总会长大，陛下，有些事情，他应该知道。”

　　他的绿叶如获至宝地捧着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看着它仿佛看着万年难见的珍宝。

　　他轻轻地问他：“我只是想知道，伊凡说的是不是真话。”

　　“是，伊凡没有骗你，她就是……和ada一起创造你的那个精灵。你的nana，她的确存在。”精灵王于是这样回答。

　　从父亲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小精灵有些发蒙。即便有所隐瞒，但他没有骗他。之后的很多年，想到那个时刻，他都很难以描述自己那时的心情。这世上果真还有一个……跟ada一样，对他很重要，很重要的精灵，纵然她不在自己的身边。他木木地看了国王半天，他的侧影冷峻完美，在星辰辉映之下竟似乎也能散发出润泽的光芒。

　　“她跟ada一样美丽吗？”

　　“……”

　　“事实上，你用这个词形容她可能会比形容ada更合适。并且，当然，她很美，她是这世上最美的。”

　　“她像布列塔尼她们一样温柔吗？”

　　“温柔……”国王顿了一下，偏头看着幼子，他正攥紧了那颗棋子，专心地看着他。

　　他用心想了想，微微一笑：“她啊……她可能会很凶，你要是不乖，惹急了她会打你屁股。”

　　“啊？”小精灵失望地嘟嘴，“可是连ada都没打过我……”

　　“虽然她会打你，可是她也很爱很爱你。”

　　“跟ada一样爱我吗？”

　　“是，跟ada一样爱你。”他很认真地看着那双澄澈无邪的眼睛，那里头没有伤痛，没有深渊，只有纯粹的期待和淡淡的喜悦，与幼子以这样的形式谈起这件事，似乎痛苦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她会将她所珍视的一切都给你，甚至，必要的时候，她愿意为你献出她自己的生命。”

　　“那她为什么没有站在ada身边，如果她是王后的话？她为什么没有和我在一起，就像ada你一样，既然她这样爱我？“

　　“因为……”国王的眼睫颤了颤，唇角硬生生地牵出了一抹笑，他揉揉小精灵的金发，尽量轻松地说，“你也知道，你埃隆叔叔的医术不精……你出生不久后她生了很重的病，连埃隆叔叔都不能治好她……”

　　“也就是说我其实见过她喽！然后呢？”

　　“所以，ada送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着这世上最好的医师，假以时日，他们就能治好她。”

　　“重病会使她痛苦吗？”

　　“不会。因为她服下了埃隆叔叔的帕里迦利克药剂，就不会感到痛苦。但是她仍需治疗。”

　　“我希望他们能早点治好她，那样她能早点回来，就能站在ada身边。”小精灵说道，伸手戳戳那顶王冠，将手心金色的小人看了又看“她应该会比你漂亮多了吧。那么ada，”他抬头看着国王，“我可以在心里想念她麽，既然她会跟ada一样地爱我？”

　　他怔怔地看着他：“当然可以。”

　　“真好，真好……伊凡没有骗我，我还有一个nana……那，你能讲讲你和nana的故事麽？”小精灵仍然毫无睡意，“比如说你们平时说什么话呀，一起玩什么，吃什么东西呀，哦，还有你们是怎么创造我的呀……ada你今晚都没有给我讲故事呐……”

　　“Ada今天很累了，莱戈拉斯，”国王静静地道，“那些事情，等你再大一点，ada慢慢告诉你好吗？”

　　“哦……”莱戈拉斯赶紧敲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他怎么都忘了，ada今天伤口又发作了呀，得好好休息才行。他怎么还能缠着ada讲故事呢

　　“那，ada，我就睡啦。”

　　“好……做个好梦。”

　　“我希望我能梦到nana，”小家伙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朝父亲的位置缩了缩，“既然我见过她。可是现在我都记不起她长什么模样了……我会见到她吧……”

　　“会的……我的莱戈拉斯……”

　　“真好……真好……”

　　小孩子都是这样，说睡就睡，不一会儿就能听到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精灵王仍然侧着头，看着熟睡的幼子。星光下他的小脸多么纯洁无暇，漂亮的眉眼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他抿着毫无血色的双唇，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阵痛楚慢慢地缓过去……

　　他不能回忆，不可以回忆，如若他做得到……他何尝不想放任自己沦陷于那无休止的梦境之中，再不醒来……

　　只是……莱戈拉斯……

　　只是……我的莱戈拉斯……

　　眉宇间的苦痛与自责一闪而过，他轻轻地将幼子拥入怀里，仿佛那是多么易碎的珍宝。

　　Ada终于骗了你……

　　Ada是个骗子……

　　而这是第一次……

　　请原谅ada……

　　请原谅……

　　Ada发誓不再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欺骗与伤害。

　　可这一次，唯有这一次，ada宁愿以谎言替代真相。

　　我的绿叶，我的莱戈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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