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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谢飞白回了医馆,陆明砂正靠在床上跟杨照寒聊天,他对着除了谢飞白的旁人往往拘谨,但杨照寒也是个极温柔周到的性子,使人如沐春风,两个少年倒是颇有些兴致,说到高兴处陆明砂伸出左手做了个拿勺子喂东西的动作,语气中有明显的自豪和纯然的倾慕,他说:
“……我病了他比我还着急,我觉得他对我比萧师叔对韩师叔还好。”
杨照寒笑起来,萧沐是七秀坊的弟子,与万花谷丹青弟子韩熙结为连理,是两派公认的恩爱夫妻,只是陆明砂这个比喻,将他师父比作某人的妻子,实在是既不敬又胡闹了些,还好杨照寒不是十分死板的个性,只温和提醒他:“明砂,不能对谢师叔这么不敬。”陆明砂眨了眨眼,虽然不太认同,但仍然乖乖点了点头。
谢飞白在窗外听见陆明砂的话竟是一愣,一种极为浓稠的欢喜与惊恐交杂的感觉猝不及防的涌上来,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知道陆明砂未必真如他所说那般想,他不曾教过他人世间的伦常,连谢飞白自己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出于私心,陆明砂并不懂师徒之恋和分桃之癖在世间是何等惊世骇俗而又为人不齿的事,他只是很简单的将相似的事物类比起来而已,也许他根本就分不清孺慕之情和爱恋之意的区别,那些亲近的举动或许只是出于本能,想要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无论这种喜欢究竟是哪一种感情。谢飞白觉得茫然无措,脑中纷纷然有许多念头闪烁,只是都不那么清晰。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听到陆明砂因着与他亲近而满心欢喜,甚至忍不住要跟旁人分享的,这出自一片赤诚的话,他觉得欢喜,是那种满足饱胀又轻盈温和的欢喜,我一心所爱之人亦一心爱我,是人世间最普通又最难得的事。
谢飞白呛咳了一下,平复自己太过激动的心境,推门而入。
杨照寒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跟他问好,陆明砂则拥着被子靠在床头,眼神很亮,他知道谢飞白在门外听到了他说的话,因着年少而天真的少年并不觉得这情景下应该羞涩,他迎着谢飞白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笑起来。
白皙莹润,略带着一点少年特有的圆润的脸庞,碧透的水潭一样的眸子,深而清澈,瞳孔边缘有细细的阳光打就的金边,金棕色的睫毛浓密的卷翘向上,蓬松浓腴的长发在肩上和胸前柔顺的披落,那样鲜亮的颜色竟然能够那么美妙和谐的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让人不禁惊叹起这世界竟可以奇妙至斯。
更奇妙的是,那双眼睛里有着不会被误读和忽略的,滚烫却温柔的爱慕。
年长的万花弟子发现自己出门前的那些纠结在这一刻如冰雪消解,他对自己竟然还曾经想过要斩断这段感情感到奇怪,这一刻觉得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比与陆明砂在一起重要,他选择性的忘记了这一切烦恼的起源本是他自己,也遗忘了那双如今天真纯善的眼眸曾经怎样如刀锋一样薄凉冰冷,同样一张带着笑意的脸,现在有多温柔,就曾有多暴烈。
杨照寒出去了,关门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两人,有几分迷惑地皱了皱眉,但终于释然一笑,将门扉合拢,轻轻地走了。
谢飞白坐在陆明砂床边,微微俯下身问他:“还觉得头疼么?我们要回万花谷了。”
陆明砂摇摇头,笑道:“我好得很,现在就走么?”
“不急。”谢飞白推窗问了一句白师兄什么时候回来,杨照寒递进来一张纸条,说是携妻返家,已到天都镇,当晚便到,于是回过身来对陆明砂道:“等等白师兄,在这里借住,主人要回来了总以当面道谢为是。”
当晚白止铭和夫人开了几坛陈酿,陆明砂十分喜欢那酒的味道,一个没注意就多喝了几杯,谢飞白看着已经有点糊涂的少年,揉了揉额角道了罪,把他带下去睡了。
夜色正好,院中一棵颇有些年岁的合欢树花开正繁,如粉色的冠盖一般,白止铭安顿好也有些喝糊涂了的杨照寒,踱进院子里,发现谢飞白靠着那棵合欢树不知正想些什么。
白止铭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在他旁边找了个平整地方,拂去落花便席地坐了下来,谢飞白抬头看到,便道了句师兄,他酒量极好,一坛酒下去恍若无事,白止铭挑着眉看了看他,道:
“这还是你第一次带徒弟出谷吧。”
谢飞白不知何意,点了点头。
“他并非中原人士,乃是明教弟子吧。”
谢飞白悚然一惊,几乎要站起来,白止铭扫了他一眼,道:“别激动,我对明教又没有成见。”
“……还请师兄不要告诉旁人。”
“这般小心谨慎……我倒不知你是这样的好师父。”白止铭已有所指,谢飞白也不会听不出来,他心里对白止铭也算有底,却拿不准是不是能将这件事告诉于他,他毕竟不是江如渊唐翰或者程青羽,那三人是天捅个窟窿也会帮他补的。
“师兄何意?”
“不用紧张。”年长些的万花弟子淡淡道,“不是我说,若是瞧不出你们之间不单纯,那只能是瞎了。”
谢飞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身在其中不自觉,谁知旁人早已个个心知肚明,白止铭又道:“我才懒得拿那些伦理纲常来说你,说到底入了万花谷,这些事情上面总要比常人看得轻些才对。”
谢飞白不知说什么好,只点了点头,他仍是不知白止铭这番话的意思,更不敢贸然接话。
“我并没其他意思,只不过瞧出你心里纠结,来跟你排解排解,说来我是过来人,又是师兄,倒也算不上过分逾矩吧?”白止铭神色淡然,他与谢飞白在万花谷同门之中关系最好,却不像是谢飞白与唐翰那般亲近,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见面不多,谈话更少,但谢飞白丝毫不觉他唐突冒犯,白止铭原就是出了名的冷脸热心,何况两人多年师兄弟,原也近乎知己。
“那是自然。”下午那一阵忽如其来的巨大欢喜过后,层层阴云又重新漫回心头,谢飞白从前洒脱放旷,万事不萦于怀,现在却心思深重,乃至内结于心,十成十是因了收养陆明砂一事,如今习惯成自然,让他不管不顾去做某事,是再也不能了。
“我跟你说过么?阿霜和我的事。”
白止铭夫人姓陈,单名一个霜字,是某日忽然与白止铭一同回谷的,说是已经拜堂成亲,谷中倒不会有什么说法,但白止铭执意离谷在长安居住,谢飞白还曾送行。彼时他尚未收养陆明砂,于谷中学艺,日子过得甚是单调无聊,对这件事印象也就比较深刻。
“阿霜其实曾经入过恶人谷。”
“什么!”谢飞白一惊,想起陈霜如今娴静优雅模样,怎么也难以将她与恶人谷联系在一起。
“阿霜出身武学世家,少时被仇家灭了满门,她为了报仇学习毒术,终于将仇人杀死,但那仇人是江湖上的有名白道耆宿,阿霜被发下追杀令,迫不得已逃入恶人谷。”
进了恶人谷,就再也没有回返的机会。谢飞白忽然明白白止铭的意思,苦笑一声,师兄固然是好意……
“我跟她相爱,若是天下人要杀她,我便杀天下人。”白止铭道,谢飞白闭了闭眼,沉默半晌后开口道:
“师兄,我知你好意,但此事……”他犹豫片刻,续道:“我与你直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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