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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撕……”
云七是被一阵抽气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朦胧看见床前有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熟悉的温和女声传来:“楚公子,你且忍忍,这外伤倒不打紧,只是你已受了内伤又积淤在内,若不及时行针导出,恐令伤势沉重。”云七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只见隔壁床上,穿着裹满了沙子已辨不出底色的衣裳的楚大侠正平躺着,已经换了另一身白衣的素问姑娘正在拿着长长银针给他扎针医治,喊疼的自然是楚风异楚大侠。
“咳咳。”云七想要开口,却发觉喉头干哑疼痛,忍不住咳嗽出声。“哎哟”楚风异又叫了一声却忙不迭地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星目惊喜地看向云七:“云木头你醒了?”云七自然不知道这木头称呼是源自于楚公子看见他直挺挺自马背上倒下而引发的丰富联想,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他只是微微顿了顿,感觉嗓子似乎没初时那么疼痛了,便对着那张露出惊喜神色的俊脸木然开口道:“主人为何救我?”楚风异瞪大了眼,他设想过这木头脸皮木头脑袋的云七醒来会给他什么反应,也许是感激涕零也许是担心忧急,却万没料到他居然一睁开眼便木着脸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问他这样的问题,只憋得楚公子恨不得一口鲜血喷出,重新昏迷过去。
“为什么救你?就凭我救了你一条命,就凭你说好的要以身相许,就凭你叫我一声主人,我的人我自然是要救的,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了才好?”楚风异气的口不择言,其实心中并没承认,也不会在平时说出口的主仆身份便这样脱口而出。他说完这话,才察觉到不妥,这话中似乎有贬低了云七的意思,但他又拉不下脸面去道歉,只好狠狠瞪着云七。
却见云七本就木然的脸上露出更加呆愣的神情,随后,他眼睛中似乎迸发了与往日不同的异样光彩。“喂,你?”楚风异暗暗惊奇,这人莫不是被打傻了,怎么别人骂了他,他却怎么反而一副茅塞顿开的神奇表情,不会是真气走岔,走火入魔了吧?
“素……”他刚要开口叫素问帮云七把脉查探查探,门帘却从外面被人挑了开来,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从容地走了进来,正是昨晚被六名黑衣男子簇拥着的瘦弱公子。
那人进了帐中,径直走向素问,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关切问道:“虽然临时让他们找来了绒毯丝被,但此处不比家中,到底是简陋了些,可还住的惯吗?”语气中透露着莫名的熟稔与亲热。莫非这人也是认得素问姑娘的?这样说来,也许云七也识得此人。
楚风异看了躺在身边榻上的云七一眼,只见他已经完全坐起身来,双眼紧紧盯着那有些瘦弱的男人,脸上神色是不同寻常的戒备与复杂,楚风异暗自点了点头,果真是识得的,只是不知这男子什么身份,竟然让这木头脸这般介怀。
再看素问,却与云七的反应截然不同,她淡然地看向已经换了一身紫色衣袍的清瘦公子,面上波澜不惊,唇角的笑意依然淡雅安宁,与面对其他陌生人时没有什么不同,她微微欠身一礼,语气礼貌而疏离道:“多谢公子挂心,此处已然很好,是素问叨扰了。”
紫袍的清瘦公子面上露出惊讶神色,不自觉地抿起唇,旋即又仿佛释然道:“你果真还在恨我,无怪乎这几年,我派出的密探遍布大江南北,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你也合该恨我,只是你即便恨我,你我之间又何须这般虚礼?”楚风异微微讶然,听着口气,莫非这位公子曾经与素问姑娘有过什么难以忘怀的往事?
只是,素问的反应委实太过平淡了些,她仅仅是静静看了那紫袍公子一会儿,低头浅笑道:“公子误会了,素问与公子素未平生,又怎么会记恨公子?”“!”那紫袍公子睁大双眼,紧紧盯着素问的淡然的眸子,陡然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素未平生?”
素问并未立即回答,她抬头仔细看了看那紫袍公子的脸,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些歉然地摇摇头道:“公子这般风华,若是素问曾有幸相识必然记得,但素问的记忆中却不曾有公子的身影。”顿了一顿,素问轻轻笑了一笑又道:“或许,曾认得,但素问已忘了。若果真如此,素问这里向公子赔不是了。”
“忘了?”那紫袍公子退后一步,眼中划过让楚风异看不真切的痛楚神色:“你怎么会忘?怎么能忘?”素问见那公子这般神色,想是也猜到了什么,走上前几步来到那公子面前,轻声道:“据家师说,素问入谷不久便不慎失了记忆,前尘往事皆以忘怀。不过,只有一事素问可答复公子,素问并不恨公子。”
白衣翩然的女子静静立在帐中,衣摆仿佛无风自动,薄纱下的淡雅笑颜平添一股超脱之感:“素问初见公子之时虽不记得公子,但却有一种熟识亲切之感,想来公子曾经是素问亲近之人,素问与公子相对而视,却无半分烦忧愤恨,所以素问可以告诉公子,素问此刻不恨公子,从前也不会恨过公子。”
那紫袍公子听了素问这番言论,非但没有释怀面上反而更显出苦涩,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哑然:“不恨?你已经全都忘了,就连恨我也不愿意了吗?”连恨也没有了,遑论深爱,他终究是这样轻易地失去了她了吗?
紫袍公子用幽深墨黑的眸子看着素问,眼中所含的复杂情愫,连楚风异这个旁观者也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向来有风流之名,对女子心思多少知道一些,他见素问神色只是不解与歉然,并无半分隐瞒虚假,恐怕是真的把一切都忘了。
听那紫袍公子的意思,他曾是伤害过素问姑娘的,如今忘了也好,真强迫素问姑娘想起来,也许反而让她平添烦忧。无论如何,素问姑娘对他与这云七有救命之恩,又是解救叶纪寒的一线希望,他也不愿横生枝节。
想到此处,楚风异终是清了清喉咙打破了这帐中微妙的僵局:“咳咳,这位公子,素问姑娘既然已经忘却前尘,想必是已放下了过往。天涯何处无芳草,作为男子,你当更豁达些才是。”
这话中带着几分调笑,配上楚风异勾起的唇角,颇有几分风流肆意的味道。只是,这话平日里对着那些个江湖浪子说来十分贴切,但这位周身散发华贵气息的紫袍公子似乎听着不怎么入耳,他微微皱起了眉峰,却并未发作。反而带着温和笑意,转向楚风异彬彬有礼道:“不知这位少侠怎么称呼,伤势可处理妥当了?方才是在下怠慢了。”
楚风异心念几动,正欲开口,却听见一个有些冷淡却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这种声名狼藉的三流‘侠士’,武功低微才会败在那帮不中用的沙匪手里,哪里须得主上纡尊降贵?”楚风异定睛看去,才发现说话的是跟在那紫袍男子身后的人。
那人身材更为瘦小,又一身黑衣站在阴暗处,若不是他出声,楚风异几乎没能发觉他的所在。好厉害的隐藏气息之术,似乎跟这木头有些相似,楚风异心下暗暗称奇,又看了云七一眼,只见他已经恢复了那副木讷的模样,刚刚那一瞬的失态似乎不曾有过一般。
只是这人说起话来,却与云七木头截然不同,好生伶牙俐齿。楚风异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些:“这位少侠说的对,是楚某学武不精,才素问姑娘妙手回春,这点小伤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在下伤处多在胸腹后背,医者虽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但在下毕竟身为男子,真是劳烦素问姑娘了。”说完还故意向素问行了个礼,这谢却道得真诚的很。
素问冲楚风异摇摇头道:“公子不必客气,治病救人是医者本份,公子出手救人实属大义,素问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素问对楚风异说话显然比对那紫袍公子说话显得熟络一些,楚风异再看那紫袍公子,果然见他脸色又沉了几分。
“十九,不得无礼,还不像楚公子赔罪。”那紫袍男子自然知道是自己的随从口出恶言激了楚风异,出声训斥道。那被叫做十九的少年听出主子语中不快,虽不服气却也不甘不愿地对楚风异抱了抱拳,权当赔罪。楚风异自然也不会与个半大少年计较,摆了摆手,便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帐中又安静下来。
那紫袍男子像素问的方向踱了几步,却似乎找不到开口的话题,只好环视了一圈帐内,似乎想找到哪处不满意的地方。然而,他看向云七时,似乎又吃了一惊,对云七道:“你为何会在这里?”随后又看了看素问,微微眯起眼,声音冷了几分:“你怎么会跟紫……她在一起?”
云七身上的伤比楚风异重一些,还不能下地,便靠坐在床沿,语气恭敬道:“云七流放途中遭到不明人士攻击,被楚公子救下,往神医谷求医巧遇姑娘,姑娘对云七也毫无记忆。”一句话简洁明了,却又将事情说的十分明白。
“大胆,你这叛徒见了主上为何不跪?”紫袍公子还未开口,又被身后的黑衣少年抢了白,楚风异看着紫袍公子微微皱了一下的眉头,摇了摇头,心中啧啧道:这少年太过急功近利,在主子面前出风头可不见得讨得了好哟。
果然,那紫袍男子微微皱眉看了看对那少年喝斥毫无反应的云七,声音冷然道:“十九,云七从来不曾认我做主,自然不需守主仆之礼。”那少年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愤恨:“主上,云七背叛了您,您为何还要为他开脱?十九不明白,主上当初为何饶这叛徒性命?”
“为何?”紫袍公子敛了眉峰,面上波澜不惊:“那我问你,云七可曾对你有过不好?”那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主人突然换了这个话题,却还是咬了咬唇如实道:“不曾,云……统领在任时,也曾救过十九性命。”“那你为何还要我杀了他?”那紫袍公子笑问道,“因为他背叛了主上,背叛主上的人,十九都会替主上杀而后快。”
“十一。”紫袍公子听了十九的话却并不说什么,只是突然扬声对外间道,一名高大的黑衣青年入得帐中,听那紫袍公子道:“让十七过来,以后,十九就跟着你,不必来我这里了。”那黑衣青年也不多言,只默然答道:“是”便要去拉那黑衣少年。
少年睁大了眼,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了疑惑和不甘,急切道:“主上,为什么?”紫袍公子瞥了那少年一眼,淡然道:“我不杀云七,只因为他的背叛源自忠诚。而你,云七于你有恩,你却不思回报,反而要取他性命,是为不义。我的身边不需要这种不知感恩之人,你自随十一再去好好磨砺一番。”
那少年眼中积起了淡淡雾气,却又不敢再反驳,只好恹恹道:“是,主上。”便随那换做十七的黑衣青年一同出了帐中,不一会儿,又走进一名同样黑衣打扮的高挑年轻人,这人比那少年沉稳很多,进了帐篷只向紫袍少年行了一礼,便立在身后一言不发。
楚风异一直看着这几个黑衣的年轻人,想起身旁的云七,心中有了几分了然,这样的行事风格,这般木讷冷漠的气质,还有代号相称的名字,想必云七就曾是他们其中之一,而且按紫袍公子所说,还是个统领。能用得上云七这样武艺高强的暗卫,看来,这满身贵气的紫袍公子来头不小。
那紫袍公子训退了出言不逊的少年,又转头对楚风异道:“在下管教无方,让楚兄见笑了。”楚风异听了这紫袍公子方才那番关于忠义与恩情的言论,对这有些瘦弱的贵公子反倒生出了好感,客气回道:“楚某尚不及公子,怎言见笑。”楚风异看向云七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那紫袍公子看着楚风异的神色,眼中现出几分惊讶,却很快又压下,笑着对楚风异道:“楚兄客气了,在下叶离。”楚风异点头道:“叶兄。”两人对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叶离又看了看云七,却不再说什么,转头对一直安静呆在一旁的素问道:“素问姑娘。你虽已不记得前尘,但江南却有你的亲朋相候,若是此间事了,素问姑娘不妨去江南看看。”素问看向叶离眼中那抹隐藏不住的悲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多谢叶公子告知,还望叶公子早日放过自己。”
那女子淡然的眼眸里不见一丝犹疑与困惑,清澈的像一汪清泉。叶离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并不点头,只对楚风异抬手示意,便出了帐去。
第二日,楚风异三人便告别了叶离一行,向苗疆赶去。临行前,叶离站在主帐外,静静看着素问骑在马上的素白身影,面上波澜不惊,眼中神采明灭不定。直到跑出了几里远的沙地,楚风异回头再看不见风沙中屹立的帐篷,才似有所感地念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云七紧跟身后,一味的沉默,只听得素问几不可闻的轻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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