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中雪

作者:断桥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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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沽酒客来


      第十二章沽酒客来

      一直对中原心存向往的金帝完颜亮,在控制了黄河以北的半壁江山之后,下令在原来辽南京城的基础上,仿照北宋东京汴梁的规制,建造一座新城。金朝征召了80万民户,动用了40万士兵,限时三年完工。据史官记载,为了解决运输问题,从涿州至南京,民工排成了一长列,用筐传递土石,仅从南方运一根巨大的楠木,就花费了20万银两。于是,这座周长37里,包括910座亭台楼阁的新城,仅仅用了八个月便完成了。完颜亮遂迁都于此,名之为中都。从此,中都便成了金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到了金章宗时期,中都的经济有了很大发展,仅酒税一项,每年就可收入40余万贯。这是因为,金人已经发展了蒸馏酿酒法,不但提高了酒的质地和醇度,也促进了酒的生产。于是,中都城中处处弥散着诱人的酒香,无论是无所事事的达官显贵,抑或是碌碌无为的贩夫走卒,皆可“且凭一笑拼一醉”,管他征战连年还是兵燹遍地,正所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沽酒客来风亦醉,卖花人去路还香”,说起中都的酒肆,最有名的便属这醉香楼了。这倒不仅仅是因为醉香楼的店面气派,位置重要,还在于醉香楼的老板与寿王府的王妃连着宗亲,因而在中都的市面上,不要说地痞无赖不敢来生事,即便是中都城内的大小官员,到这里来吃饭,亦是规规矩矩。并且,正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些想巴结权贵的,自然要多来捧场;而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绅,亦爱在此宴请宾客以附庸风雅。于是,醉香楼里经常是达官云集,富豪鲫聚。

      这一日,醉香楼上来了一位客人。此人二十来岁,一袭白衣,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种雍容的气度,恍若王孙公子。阿兴是新来的伙计,见有客到,忙笑脸相迎:“客官,您里边请。”

      “你这店里可有清静的所在么?”白衣人道。

      “有、有,”阿兴道:“我们楼上有雅间,您随我来。”

      白衣人随着阿兴,来至楼上一处厢房。“东面是天字号,临着御街,从那儿可以俯瞰中都的景致;西面是地字号,挨着护城河,环境最是清雅。您选哪边?”

      “那就地字号吧。”白衣人道。

      “您里边儿请。”阿兴推开地字第一号的门,引白衣人进得房来,拿帕子将桌椅擦了又擦,道:“客官请坐。您来点儿什么?小店各色菜品,时令果蔬,一应俱全。”

      白衣人坐下,听他说完,道:“你这儿有什么酒?”

      “客官,您算问对地方了。”阿兴笑道:“我们醉香楼里的酒,那可是天下一绝。我们有豫北的竹叶酒,岭南的钩藤酒,湘东的松醪酒,陇西的葡萄酒。除此之外,小店还有正当时令的桑落酒、菊花酒、桂花酒、秋露酒。客官您尽管选。”

      “我要桑落酒。”白衣人道。“其他佐酒的小菜,你挑三五样有特色的上来便是。”

      “好咧,您稍待。”

      白衣人望向窗外,但见天高云淡,御河如镜,岸边的垂柳虽已染上秋色,却仍有一段挺拔的韵致。护城河上,凌空架着一座汉白玉的石桥,来自京外的粮、酒,便经过这里供给中都。再往远望,隐隐地可见皇城的气象,那些殿堂馆阁、亭楼宫观,高敞宏丽,气象万千,重重叠叠地掩映在琼林池馆间。更有佛寺数间,星罗棋布地杂处其中,用它们的晨钟暮鼓、梵音天赖,荡涤着尘世的喧嚣与浮华。

      白衣人正思绪间,阿兴已带了几名青衣小厮鱼贯而入。“酥黄杏仁、荷叶脔鱼、鸳鸯炙、石榴羹,这几味是本店的招牌小吃,客官慢用。”阿兴报完菜名,拿起青磁壶,为白衣人斟了一杯酒:“这是您要的桑落酒。小的们就在门外侍候,您有需要,随叫随到。”

      白衣人应了声好,阿兴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白衣人端起青磁杯,只见酒色嫩绿中透着莹白,如同温润的美玉一般。他浅啜了一口,果然质地醇厚,唇齿留香,酒已入喉,舌尖却萦绕着一丝甘美。“难怪唐人要以桑落为御酒进奉天子”,白衣人心道。赞叹之余,一抹惆怅却笼上心头:如此美酒,只能自斟,不知那塞上的人,可曾喝过?“不醉杯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何。”白衣人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壶喝罢,又要一壶,桌上的菜肴,却不曾动过。阿兴毕竟是新来的伙计,见他如此,好心道:“客官,这桑落酒虽味美,但性极寒,不可多饮啊。况且你又不吃东西,这样很伤身体的。”

      白衣人闻言,友善地笑笑,道:“无妨,谢谢你。麻烦再来一壶。”

      “嗯。”阿兴老实应道,心里却叹了口气。

      阿兴下得楼来,向柜上打酒。阿泰见他悉眉紧锁的样子,以为他受了客人的气,笑道:“阿兴,怎么啦?是不是客人不好伺候?”

      “不是啦,泰哥”,阿兴一边打酒,一边道:“那客人好说话得很,对人也客客气气的。”

      “那你干嘛还一脸苦相,像别人欠了你八吊钱似的。”阿泰不解道。

      “你不知道,”阿兴打好酒,道:“那位公子打从今儿晌午来,粒米未进,这都快一更天了,一直在喝酒。我想他一定遇到什么难事了。”

      “你呀,就是见的世面太少,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告诉你吧,在咱们这儿喝闷酒的人,我见的多了。什么官场失意的啦,考场不第的啦,还有受老婆气的,只要他花得起钱,你管他是死还是活,咱们赚的是银子,明白吗?”

      “可是我看他真的挺可怜的。”阿兴道。“我每次给他送酒,他都会冲我笑笑,但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开心。”

      “这年头可怜的人多了,哪有工夫管别人的闲事?你自己的老娘还不是病着,谁可怜你啊?再者说,他们这些有钱人出来买醉,无非是图个痛快,就说天字第一号的那位吧,也在咱们这儿喝了几天的闷酒了,就在你那客人的对面。”

      “啊?是不是啊?”阿兴道。

      “那当然,我骗你干嘛?”阿泰忽然压低声音,神秘道:“你可晓得天字第一号的客人是谁?”

      “谁啊?”

      “他可来头不小,”阿泰得意道:“他是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康。”

      “真的?!”阿兴讶道:“是不是传说中的中都第一美男子啊?”

      “是啊是啊”,阿泰道:“虽然比我差一些,不过也还算可以了。”

      阿兴嘿嘿一笑,岔开话题,道:“不过我实在想不通,像他那样呼风唤雨的人,那还不要什么有什么,干嘛要在这儿喝闷酒呢?”

      “那谁知道。”阿泰道。

      “阿泰,老板叫你。”一伙计道。

      “哎,来了。”阿泰应着,向阿兴道:“你送完酒帮我去天字第一号看看小王爷还要不要酒,我去去就来。”

      “好。”阿兴应道。

      阿兴上了楼,先去地字第一号给白衣人添酒,看那菜肴,仍不见动过,只好放下酒壶,默默退了出去。来至对门,隔着窗棂一望,八仙桌畔端坐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宝蓝色镶金边的锦袍,相貌确是不俗。“原来他就是赵王府的小王爷”,阿宽心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怎么如今的公子哥儿都喜欢喝闷酒呢?”正待推门,只听那公子道:“小二,小二!”阿兴忙应了一声,推门而入,道:“官客有何吩咐?”

      “再给我打一壶桂花酒来。”

      “是是,小的马上去。”阿兴忙不迭应道,拿起酒壶,跑下楼来。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阿泰已从老板处回来,见阿兴跑下楼,道。

      “那人真的是传说中的完颜康啊?”阿兴道。

      “当然,那还有假。”阿泰道:“你没看见他腰上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啊,据说是皇上御赐的,别人谁敢戴?”

      阿兴点了点头,道:“我看也不过如此么。”

      “你说啥?可不能乱说,你想死么?”阿泰捂了阿兴的嘴,道。

      “真的,”阿兴道:“你拦我干嘛,我是想说,都说他是中都第一美男子,我看比起我那位客人,还差得远呢。”

      “哦?是不是啊?”

      “那当然。”阿兴道。

      “我不信。”阿泰道。

      “我跟你打赌哦,”阿兴道:“若是我赢了,你输我半个月的月钱;要是我输了,我给你洗一个月的衣裳,怎么样?”

      “那好,一言为定。”阿泰眼中掠过一丝狡黠,道:“呆会儿你的客人再要酒,我替你送过去。”

      “好。”阿兴满口应道。

      梆子敲到一更的时候,白衣人又要了一壶桑落酒。阿兴将壶递给阿泰,道:“给你去送吧。”阿泰接过酒壶,笑道:“放心,我一定会看个仔细。”

      阿泰上了楼,却躲进一处拐角,见四下无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小心地打开,又掀开壶盖,将纸包里的白色粉沫倒了进去。那粉沫一入酒中,立即化散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阿泰将壶盖复又盖好,这才稳了稳神儿,来至地字第一号门前,扣门道:“客官,您要的酒。”

      内中传来一个略显疲怠的声音:“进来吧。”

      阿泰来至白衣人面前,低头将壶轻轻放在桌上。白衣人见送酒的换了人,倒也不很计较,依旧道了声谢。阿泰偷眼去看他,见他面上已有几分醉意,白晰的脸颊染上了一抹胭红。白衣人拿起酒壶,斟了酒在杯中,拿起杯来,在唇边略顿了顿,仍是一饮而尽。阿泰见他未觉有异,心中暗喜。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见阿泰下楼,阿兴追问道。

      “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物,我输得心服口服。”阿泰拿袖子擦擦额上的汗,笑道。

      梆子敲到二更的时候,阿兴仍不见白衣人叫他。他上得楼来,隔窗一望,见酒杯翻倒在桌上,白衣人伏在桌边,想是已经醉得沉了。此时已是深秋,夜风自御河上吹来,透着一股寒意。阿兴知道白衣人喝的桑落酒其性本寒,若是再被风吹,恐怕会生病,便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来至白衣人身边,轻声唤道:“客官,客官。”白衣人伏在桌边,应也不应。

      阿兴正欲再唤他,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转眼已至门前。他还未及开门,已有五六个人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三十多岁,细高身材,留着八字胡,向身边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阿泰道:“就是这个人么?”

      “回赫总管,绝对是他。”阿泰弯腰施礼道。

      赫总管一摆手,立时过去两个大汗,一个将那白衣人扶起,另一人拿出绳索将他捆了起来。

      阿兴在一旁看得发愣,一拉阿泰道:“泰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人是江洋大盗。”阿泰道。“老板接到寿王府的消息,要他帮忙寻找江洋大盗的线索,可巧今日他来到我们店里。所以要我在他酒里下了药,等赫管家来将他带回去审问。”

      “不、不会吧。”阿兴道。“江洋大盗哪有这样的,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他看那白衣人已被捆住,向赫总管道:“赫总管,我想您是不是抓错人了,或者人有相似,不如等这位公子酒醒了问清楚再抓也不迟啊。”

      赫总管手一扬,“啪”地给了阿兴一记耳光,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要你多事!”

      阿兴给他打得嘴角流血,却硬气道:“这是大金天子脚下,你们还讲王法吗?”

      赫总管见状,心道:“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事已至此,须得给他点颜色,以免横生枝节。此番抓人,虽非机密,却也不好明目张胆。杀个把人倒算不得什么,只怕累及醉香楼的声誉。”思及此处,赫总管一声冷笑,伸手捉住阿兴左臂,暗运膂力,道:“你这小子,莫要不识好歹。”阿兴只觉有一股大力顺着手臂直冲进胸口,五脏六腑一阵翻腾,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炙烤一般难受。想说话,张开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赫总管只须再施力片刻,阿兴不死也要残废。

      正当这生不如死的关口,阿兴忽觉一股柔和的力道自背心传来,胸中顿时清爽了许多。原来那被缚的白衣人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绳索,一只手掌正抵在自己背上。先前看守白衣人的两人见他忽然跃起,忙抽兵刃左右夹攻。这二人本是一对兄弟,哥哥名叫石彪,弟弟名叫石豹,俱是寿王府数一数二的高手。白衣人左手护着阿兴的心脉,右手折扇一抖,与石氏兄弟交起手来。赫总管看得真切,只见白衣人折扇一晃,引开石彪的眼神,收扇之时,手腕一翻,直取石彪颈中,石彪抽身欲躲,身体左侧却露出破绽;白衣人折扇轻磕,点住了石彪的乳突穴。与此同时,抬左腿踢开石豹龚来的长剑,石豹见哥哥被制,心中大急,刷刷刷连刺三剑;白衣人身形奇快,让过他的剑锋,瞅准石豹换招之际,挥扇向其右肋打去。石豹挺剑相迎,不料白衣人此招乃是虚招,在他挺剑之时,折扇变劈为挑,正中石豹手腕。石豹虎口一麻,长剑脱手;白衣人变挑为戳,点住了石豹。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只在瞬息之间。赫总管看在眼里,心中已然凉了半截。这赫总管原名赫有德,人称赫三窟,亦是在江湖上闯荡过多年的人物,人品虽不佳,武功自是不弱。寿王府招贤,赫有德凭着一身武艺,赢得了完颜洪辉的器重;加之做事不择手段,却往往能马到功成,遂深得完颜洪的赏识,被委以总管之职。日前因跑了屈出律,完颜洪辉命他彻查。赫有德便在中都密布眼线。今日发现白衣人的行踪,他不敢冒然抓人,便与醉香楼的常柜合计,给白衣人酒里下了迷药,这才带人前来捉拿。不想这白衣人不但没被迷翻,反而于转瞬之间制住了自己两名得力的手下。其心思之细密,武功之高强恐胜自己几倍。只是以白衣人的身手,恐怕要杀自己也并非难事,需想个脱身之计方好。

      正思忖间,只听白衣人道:“阁下要捉的人是我,何必连累他人。不如放了这伙计,你我单独较量,如何?”

      赫总管闻言,心中窃喜,原来这白衣人之所以不杀自己,乃是怕伤及这个伙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既然如此,就依阁下之见。我数三声,你我同时收回掌力,如何?”右手却偷偷伸入兜囊之中,将一枚荆环套在指上。这是他的独门秘技,荆环一侧的细齿上淬了剧毒,赫总管向不轻易示人,今日为了保命,只好一试。

      “好。”白衣人道。

      “一……二……三!”“三”字一出口,赫总管作势要放开抓住阿兴的左手,右手却攸地一抬,使出十成功力往阿兴胸前打去。白衣人早已算到他会留有后招,却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卑鄙,遂将阿兴往身旁一带,伸左手与赫总管对了一掌。白衣人有意给赫总管一个教训,这一掌用了七成功力。赫总管着实未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功修为,整个人被这一掌震得飞出门外,正撞在天字第一号厢房的门上。嘭的一声,赫总管连人带门,摔进天字一号厢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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