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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鞋
在为酒会做准备的几天里,洛晖没空再去考虑自己将得到或者将失去的未来,一系列新鲜的事物将她的眼界填满了。
人靠衣装,到了更高的层次,洛晖再次遭遇了没有合适衣服的困境,这次人事姐姐也不能帮上忙,而是富二代带她去了一家品牌成衣店。她和富二代喝着咖啡坐在店里的会客室,一边翻着当季新品的宣传册,一边看着导购一趟趟根据自己的要求拿来衣服。逛街买衣服时,不用自己走的感觉也是很新奇的。
他们最终选定的酒会装,是一套浅紫色的丝绸连衣裙,不规则的裙边设计,收腰处细细的褶皱间点缀着晶莹的水钻,好像水晶制的腰带。充分展示了洛晖南方姑娘的甜美长相,显得又干净又贵气。
衣服满意了,但洛晖脚上还穿着半职业款的坡跟鞋,两相对比下有点不搭配。导购看了下洛晖的脚型,不一会儿拿来一双在店内灯光下闪着光的高跟鞋。
那是一双洛晖会记一辈子的水晶鞋——遍布暗金色鞋面的米粒大小的水晶,鞋尖处闪瞎眼的金属蝴蝶结,还有可做凶器的八厘米细跟。洛晖接过鞋的时候暗自比了一下,鞋跟竟然比自己小拇指还细。
人类能发明出这种鞋也真是了不起,通过改变站立的重心,一瞬间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挺拔起来。她试着走了走,倒没什么不便,大小是合适的,只是后根处紧紧夹着脚踝,让穿惯系带鞋的她不慎习惯。
导购听到洛晖的感受,十分耐心地又拿来几双供她挑选,跑进跑出好几次。可是换了几双都是这样,洛晖都不忍心了,挑出一双自己觉得舒服一点的,结束了两人间的折磨。
她进试衣间把衣服换回来的时候,听见富二代的声音在外面说,我见这一款卖得更好些。
然后是导购的声音:“镶钻的鞋卖得差一点,是因为钻石这种东西也挑人的。好多人啊穿戴钻石压不住贵气,让饰品夺了人本身的精神气。您女朋友就不一样,她自身有气质。所以钻石就不会喧宾夺主,反而用自己的美丽去衬托她。”
走的时候,导购态度很好地为她装箱,还送了一对防磨贴,口上嘱咐道:“新鞋都这样,您回去用棉布蘸温水,扶在磨脚的地方,放一夜就好了。”
两人惯常讨论了一下,最终鞋由洛晖刷卡带走,衣服让富二代出钱。因为裙子还要留在店里稍作修改,店员已经记下洛晖的尺寸,在酒会那天送到酒店去。
保养头发,美甲,商讨配套的造型,几天下来洛晖觉得自己好像整个换了一身皮。她感觉自己像是星矢一样,正在一点点装备上战斗装,给自己撑起金光闪闪的架子。
但是,无论怎么事前准备,在酒会当天,洛晖穿上那双鞋还没到一个小时,脚就被磨破了。鉴于她是酒会的主角之一,顾及大局,既不能早走也不能回休息室。富二代见她的笑容有点撑不住,以为她不习惯,还过来温柔客气地哄她,让她再等一下。
不知是出于骄傲还是逞强,洛晖没有跟他说鞋的事情。决定来酒会那天,室友在电话里哭着说羡慕她,其实,她又何尝没有羡慕室友:如果能放任自己去依赖别人,不再用自己的脚站着,就不会这么疼了吧。
酒会上她只熟悉一个人,或者连这个人她也不熟悉。没有地方去,没有话可说,她就在人群里姿态端方地摆架子。就在这时,她看到会堂的一角有一个气球,正在慢慢漏气,跟别的气球格格不入。
她好像突然从半空中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因为选择这样的未来,而带来的无名的惊慌,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或许我们的心脏,也好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而我们生命中的活力与激情,就是气球中的空气。在我们年少时,随着我们的成长,气球一直在充气。而对于某些中二病,会充气过多炸掉的。
随着我们逐渐成熟,特别是进入社会后,气球间互相摩擦,橡胶被越磨越薄,最后终于出现了小孔,我们的活力便开始慢慢流散,让我们开始觉得疲乏,厌倦。为了改善这一点,我们不得以鼓动自己,强迫自己往气球里打气,好维持心脏的充实。可是小孔越来越多,而我们越来越没有力量打气,心脏还是一天天地扁下去。
人的心气,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消耗殆尽的。
这个过程让洛晖想起小学时常遇到的数学应用题——有一个游泳池,进水管以某速度充水,放水口以某速度放水,问还需多久放干净水池的水。以前她还以为出这种题的都是神经病:为什么不好好教给孩子节约用水?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老师们的高瞻远瞩——我心中的活力,还需多久就会完全消失?
硬撑到酒会结束,富二代还要送自己母亲回家,只能把她送到公寓楼下。见富二代的车消失在小区大门,洛晖终于难以为继,扶着腿原地蹲了下去。
大厅的灯光下,血把水晶鞋的边都浸透了,看上去异常恐怖。别说走路了,稍微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当年对和爸爸一起私奔感到后悔不已的妈妈总是教导她:财富是最重要的。洛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遇不到这个层次的人了,有财有貌,懂幽默,有才学,也很绅士,还没有那些自高自大的毛病。大概自己为遇见他已耗光了一生的人品吧。
可是,和他在一起,需要自己时时刻刻像个贵妇人,她做不到。在酒会上,无论话题是钻石、游艇,还是高级保养和育婴之道,她完全张不开口。
一路以来,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优秀,都好像一文不值。
当年找工作受挫的时候,她爸爸说过:找不着好的就不去!我这么优秀的孩子,拿出去给你们使唤,我还不干呢!
现在她觉得比当年还要委屈,还要痛苦,却没人再为她说话。
她知道自己很优秀,别人或许也知道,可是,很优秀,很优秀,却又优秀得不值一提。
或许那些自己都可以学,为了和他站在一起。她试图安慰自己,却也知道,站在一起时,脚上的伤痛却是掩盖不了的。
她试着脱掉鞋,但是鞋完全没法动,好像已经和伤口长在了一起,动一下就撕心裂肺。仿佛戴久了的面具。
但是面具和鞋子是不一样的。
脸上的面具,即使再僵硬,你自己也是看不到的,久而久之就会忘却。毕竟,人的脸,除了在你向前行走时为你承接风雨,也没有别的什么用了。
可是鞋不一样。
鞋子穿在你敏感的脚上,只要你不是跪着,它们就是你站立、行走、奔跑、跳跃,甚至起飞的基础。
所有那些游刃有余的面具,所有那些光鲜亮丽的面具,以后都要靠自己脚上不为人知的痛苦强撑起来吗?
“对不起,对不起,”她扶着脚,小声哽咽说。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谁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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