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2 章
我虽然没有阅览过任何兵书,但是却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我即使未曾通读百家的政论,却也大略了解大陆三十四个国家的体制、邦交、外务及国力。所以,当我盘坐在将军营帐内被炉火温暖气息所环绕的卧榻上,悉心、恳切地听已经卸下一身防戍、披散开及腰长发的泽拓为我讲解麝国的军事编制与攻防策略时,还是被这其中的新奇所深深吸引。
是的,就在我当晚写下那一段投诚的文字之后,蛮子将军没有任何迟疑地接受了我的条件,然后,我听他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与温雅告诉我,他叫泽拓。麝国如同希律一般,人人承袭国姓,自然眼前之人也不例外。拓,拓,当真人如其名,这个冶艳、丰秀的男子,在当初的混战中所展现的劫掠的霸气,让人很难不觉察出他“开疆拓土”的信念与执著,尽管,“尽管我只是泽西王庶出之弟的第四十子,可是大王御下的一百‘长生骑’禁军,却是由我统领!你可知‘长生骑’因何得其名?”火光波动的剪影在他高耸、英挺的鼻梁上留下一席阴霾,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自我揶揄和与之对立的踌躇满志。摇摇头,我却不知怎地,头一次没有流露出警戒的眼光,定定地等待他再次开口。
“十年前,先王刚刚驾崩,大王是我几个叔伯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在无人异议的情况下,他不但继承大统,更是决心完成百年来我国的夙愿,飘洋过海,尽享这片大陆的幅员辽阔与丰衣富足。未及弱冠还只是竹甲步兵营中一个小小统领的我,便也随近十万的大军出征。自登陆以来,所有城邦的微弱抵抗都在我军的凌厉攻势下俯首称臣,可偏偏碰到了羲国,如鲠在后,如芒在背,更是因为卫城延绵三千里的坚固防卫,叫我们陷入了四个月的胶着颓势。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奇特的国邦,明明人人都不驯于摄政王的统治,也未成系统的军防体系,只是临危才建组三军,却能和谐一致地一步步瓦解我们长期统筹的各式进攻。终于,我军折损至原先的一半,大王焦虑不已,一人乔装潜进卫城,机缘巧合,得遇羲国一个颇有权势的少年贵族相帮,探得城中一个机密……”说到这里,泽拓顿了顿,斜睨了我一眼,起身挑了挑火折子,原先纤弱摇曳的红簇焰苗猛然高涨,正如同我心头渐渐积蓄的悲怆与痛苦,喷薄欲出!
“你自称熟知大陆各国风俗、国策,那你能猜到是何样的机密能被我大王利用,最终祝融摧城?”
……卞毓,卞毓,你断断不能在此人面前留下一颗泪来,绝不能表现出一丝的脆弱,卞毓,卞毓!……
我微微一笑,勾起小手指,示意他靠我坐过来,然后在觥筹零落的茶几上写下三个字:护国寺。
他欣赏地颔首,喃喃地道:“不知是上天保佑抑或是一场包藏在胜利下的祸事,大王竟从那单纯无知的青年口中套得羲国对敌的一个古老传统,即由护国寺的大祭司卜卦征询战事的盛衰、赢败,而…..”
而羲国对此道深信不已,恰巧当时的大祭司得到的是“失”卦,暗示全城放弃抵抗,卖国求存,以保贵族大户的封地与爵位!我在心中接下去,冷冷地,淡漠地,却怎么也克制不住灵魂深处的呐喊: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真相,即使从师傅死后,我已断断续续地猜测到了,我卫城破兵、被焚的真、相!
“……大王不知何故,从卫城探得机密回到大营之后,竟被一剑从肋骨滑开直至肚腹,鲜血染袍、浴血垂死的景象现在想来仍叫人触目惊心,那伤他之人,不知是下不了手还是存心留他残生,受那阴寒、侵骨的缠绵酷疾!后来,大王吊着一口气,令我等在城中散播凶兆的内容,终于动摇了驻城的军心。我只记得破城那天,满城的烟火烧亮了我的双眼,在一片哀号、哭救声中,一道比火光还要艳色逼人的红云从城下徐徐坠落,却清冷的有如晨风,瞬间熄灭了延绵的火势,那一年,我的心里……”他蕴妍的双眸带着少年虚幻的迷蒙,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将我已经抖如筛糠的双手压在他的指腹上,脉动的心跳激起一道流波,在我胸口慢慢弥散开,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心里驻进了那抹红云,后来我知道,那是护国寺的大祭司,他用倾城的决裂,换回了所有僧侣、子民的性命,也……”他的呢喃在我耳边拂过,可我什么都听不到了,真的,都听不到了。师傅,师傅,师傅,我的心弦徐徐搏动着,那道清贵温华、纤致离尘的白色身影,总飘逸着细雅柔和、温存恬淡的光晕。可当他凄厉地唤着“毓儿”,纵身将我独弃在这世上的时候,我知道,师傅其实更适合红色,如同他身上红底淬金的袈裟,如同那包容、接纳了他身体和灵魂的妖火……
“你,你怎么了,我吓着你了么?”
焦急的细语,朦胧中,阿罹和眼前的人竟重合在一起,我重重地呻吟出来,泪,咸涩的、无可抑制地,委屈地、烧灼的,滚滚决堤,摧毁了我最后一丝驻守的坚强……嗬嗬,还是哭出来了么,还是妥协、屈服了么?阿罹,阿罹,你在哪里?小毓的心裂开了,好痛,好苦,小毓真地撑不住了,阿罹,你听到了么,小毓好痛……
软软依在此人同样宽阔的仿佛能担下天地的胸膛上,小和尚隐隐地流泪,只是,流泪……
“你,哎,你的心恁的柔软,听个不相关的故事,也能哭成这幅德行,怎地我刺穿了你的肩膀、打得你遍体鳞伤时都没听你嚎上一声?好啦,我继续给你说,为何我说这次胜利更像是连延的噩梦……”
“……大王见那大祭司如斯刚烈,那破城的欣喜便被懊丧冲淡了几分,再加上大伤未愈,竟失了调度大军的意趣,天亮之时,他放过了护国寺幸存的一个小沙弥,意兴阑珊地另大军撤出外宿,后来我听闻一小股羲国的散兵突袭了大王近卫的 ‘常胜骑’,尽数歼灭,大王却毫发未损,只是突然下令,班师回朝。你可知当时的我们,有多不甘心和馁丧吗?付出了如斯代价,竟因为大王伤痛于近卫骑兵的离殇,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河山!从此,‘常胜骑’常胜的神话被打破,只有如今的‘长生骑’,长生,长生,我麝国牺牲的勇士,长生!而我,继承了亡兄的统领之职,不再是十年前的泽拓,而只是附生在‘长生骑’上的一缕魂魄,只是为麝国活、为麝国死的一缕魂魄!”
只是一缕魂魄吗?我咀嚼着,不由心道,那真是巧了,小和尚我也好似一缕魂魄呢,只是它俯身在一个叫做商罹的男人身上,不管前路有多崎漫、悠长,这缕魂魄都已决心永生相随,虽、死、无、撼!于是,吞下唇边最后一点咸涩,我缓缓直起身,拉过他还在抚拍我脊背的手,在他手心中摩挲着,摩挲着,留下轻浅的一道弧线……
“你是说,”他又惊又怒又迷惑不解地摇晃我孱弱、单薄的肩窝:“欲解当困,需借往例,我们也得先自暴其短、紊、乱、军、心么?!”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