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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间
生活了十六年的驻扎营帐从未有过今天的样子。原本平静到乏味的居所现今燃起火浪,浓烟滚滚,远多于平时的人数拥挤在狭窄的走道上,兵刃嘶吼着、或胜或败的战士们嚎叫着,仅仅用了一个晚上,楚易温馨的家园就被活生生撕裂,瞬间演变为绝望的深渊。
近乎本能地甩开肩上的手,楚易拼命冲向驻地外围。追赶其后的士兵一拥而上,有角国的敌军,也有隶属于赫兰逑他们叛变的西风部队,然而不管是哪一方,落入手中都会是一样被囚禁或处死。一想到这里,他为尤甫恐惧起来,不过意识到自己也大半是一样,就又惊出一身冷汗。
即便幸运地用口哨唤来了马厩里的赤练,楚易的困境丝毫没有减弱。利箭从耳边呼啸而过,就算没那个勇气回头也大概猜得出为了擒得西风的现任盟主,原本战事上就有人数压倒优势的角国会派出多少人手。
——很多很多。
多到楚易觉得“站住”的吼叫来源于后方一排绵延伸展的巨墙,而且有两端逐步环形化包围自己的趋势。
杀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刺进楚易的脑袋,他颤抖起来,却仍然奋力驾马逃入山谷深处。
突然,一阵别然迥异的寒意以相反的方向扑面而来,不似身后部队阵势庞大的压迫感,而更像一柄利器,尖锐逼人。它从前向后直直指向自己,而就在他几乎闭上眼接受的时候,擦过耳鬓,在视线外的转角把那张穷追不舍的大网划得四分五裂。
在那转瞬即逝的接触中,楚易感受到的除了急速转换的恐惧和惊喜,更多的是疑惑:疑惑是何人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疑惑自己何时与如此高手有过交情,更疑惑他为何在一个夜晚连续两次冒着巨大危险舍命相救。
是的,连续两次,楚易几乎能肯定,这与那道将他第一时间拖离战火的黑影是同一个人。即便那份寒意的施者没有开口,亦没有现身,就单凭直觉,楚易也能断定。那今夜第二次划过心头的熟悉感,来自一个也许未曾谋面的高人,而这也就是楚易对他唯一的线索。
然而不论如何,现下摆脱了追兵,这样一个事实叫楚易今晚第一次松了口气。他放慢马速,让一直紧张的赤练稍稍自在些地小跑在狭窄的山道上,同时欣喜地发现自己带出的熊皮斗篷能让他在这永冬道上保持温暖,腰间的剑也牢牢裹在鞘里。
也就是说,在这附近不会马上饿死或冻死。
真是幸运……
头顶上飞过的箭头立即粉碎了他的想法。
赤练猝然哀啼,楚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眼见它轰然倒地,翻滚着坠入深渊。
“赤练——!”
楚易跪地大喊,却无能为力。
任马上的垂饰叮当作响,亮红色的身躯被黑暗立即吞没。
消失了……
好像这两三年轻拍它头颅,一起逃出去游玩的日子从不存在一样。
大家……都会如此?
……义父也是?
尤甫屈身倒地的模样闪过脑海,仍旧鲜明。即使只有一刹那,瞬间覆过了楚易心里一直以来巍然屹立、不怒自威的狂刀首领。
战争。
他突然理解了,义父每次提到这个词时脸上的决然。
脚边越来越密集的箭雨催促着他的离去,然不论是受伤的躯体还是恐惧的心理都极大地阻碍了楚易的行动力,就在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一片高地时,流血的双膝终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他就这么倒在永冬特有的秋天的雪地里,沉重地呼气。
“盟主果然是最厉害的。”
赫兰逑下马上前,靴子摩擦雪地,发出滋滋的细响。
“不像你义父义兄,在营帐里就被抓住,竟然逃过了那么多的追兵,跑到这里。”
“可惜……”
他在楚易面前停住。
“你的命对于角国没什么价值,他们不需要玷污了公主的俘虏。”
慢慢地踩向楚易的腰部,赫兰逑把闷哼着的他渐渐踢到他身后不远的山崖。、
“可怜啊你,”
昏昏沉沉的楚易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眼前是白茫茫的雪花,一时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了。忽然之间,他感到双腿重量加剧,披风高高扬起,上半身的负担变得巨大,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一半身体被推出了悬崖边缘。
“即便当上了盟主——”
淡淡地注视着悬在空中的楚易,赫兰逑蹲了下来,腰间别着的的长剑因为这个动作落入楚易的视野。
于是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一把武器,而且这个人对此并不在意。
“尤甫唯一看得上的——”
右手缓缓落在腰间,悬崖挡住了赫兰逑的视线,他抽出佩剑,左手拼尽全力阻止身体进一步下坠,同时眯起眼寻找,那只有一次的、对面人大意的、挣扎求生的机会。
“也只有他亲生……”
话语意外中断,身后传来另一人下马的声音,视线转移的瞬间,楚易绷紧全身,把所有力气汇聚在左手之上翻身而起,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后迟缓了动作。
——肃穆的白色公主向这里看来,而接收到视线的赫兰逑微微地笑了。
“殿下,一切马上结束。”
他说,匕首刺向楚易支撑全身的左手。
“在下立刻按照安排,准备您归国的行程。”
崖岸只留一块血红。
这是他下落时眼里最后的颜色。
雪原印出漫天亮白,唯有那一点艳丽刺眼,随着视角的远去渐渐缩小。直到明光散尽,峰与峰交错的暗影包裹他所在的山谷,那点病态的血红突然迸发出灼人的热度,仿佛引燃柴火的一瞬,顷刻招来炙热的烈焰,狂兽般吞噬了作为布景的黑暗。
火光印出乱影,洒满眼前嘈杂而空荡的世界。
楚易感觉热度顺着地面爬上了他的身体,先是脊梁,再是四肢,然后是耳、眼、鼻,最后突然,黑暗重回视野,驱散了喧闹的杂光,只留一道银白的亮斑,显示着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
岩壁重重的翻滚挤压,叫楚易很难在坠落的时候完全昏沉过去,但是由于思绪混乱不堪,悬崖上本就模糊的意识还是在某个时间点离他远去。而他再度醒来,是因为背部针扎一般的刺痛感。
楚易睁开眼,涣散的神智还残留着对崖上一幕震惊的呆滞,只看见自己亲生父母赠与的宝贝斗篷被枯枝划开,挂在眼前的枝桠上,便不作他想地伸手去拿。
于是在二度坠落的过程中,他明白了三件事:一,那件熊皮斗篷厚的保温效果极佳,是因为它有两层,而且夹层缝了字图;二,那斗篷刚刚飞入谷底,这辈子应该是找不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三,当人挂在树枝上的时候,乱动会让它断掉。
然后他承认,永冬的枯树枝在某些情况下的确比草原的嫩芽可爱一些,并希望眼前晶莹的雪粒真的配得上那骄傲的语气,砸在上面的时候,能像毯子一样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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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文风变轻挑了?就说谁给你它存在过的错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