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

　　又要出差了，其实我总共也没在这座城市呆几天，只是因为这座城市有个女人，倔强，坚持，从不求人，明明跟我毫无关系，却让我始终放心不下。这个女人曾经叫杨小曼。
　　她曾经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没有回答。我陪了她十年，同情多过了爱情，习惯多过了感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还能陪她多久。
　　这座城市的天总是灰扑扑的，太过发达的交通，反而让空气变得污浊不堪，行道树的树叶上永远是一层灰尘，春秋季常常会出现雾霾，偶尔还会出现沙尘暴，人多，混乱，治安也不是很好。就是这样一个城市，她舍不得离开，宁愿被困死在这铁笼里也不愿离开。
　　出差的地方是个叫“扇（s hàn）美人”的小镇，政府要在这儿修公路，这块儿的工程被公司承包了，这个项目是我跑的，出差自然少不了我的。能与城里沟通的只有镇上的一条不宽的柏油路，不知道是不是没修路的原因，小镇环境不错，民风也淳朴，人不多，住的都门挨门的，镇上的人很热情，我本想买些土特产回去，结果镇上的人告诉我：没有特产，你要是不嫌弃，就带点自己家晒得豇豆回去吧。“扇美人”这个名字现在也不用了，因为政府把这个小镇归到了另外一个市镇的下县五个区，小镇就以另外的那个市命名了，只有不多的老人还用“扇美人”称呼着自己的家乡。
　　“扇美人”这个名字的由来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说的是很久以前，镇上有个经商的大户人家，娶了一个美丽又贤惠的妻子，两人感情很好，可是丈夫做生意常常不在家，妻子每每思念丈夫便在扇面上作画，久而久之画艺越来越精湛，名声便也流传在外：“美人画扇，扇面美人”。后来不幸发生战乱，妻子被人劫掳，丈夫得知消息后非常伤心，决心寻找妻子。许多年后，终于在一艘画舫上寻得落入烟花之地的妻子，并且不顾流言要将妻子带回，妻子感动不已，以美人扇遮面，“妾，无颜再面郎君，亦不愿郎君以妾遭人诟病，无以报郎君千尺深情，愿来生再续前缘。”遂投湖自尽。丈夫得知消息后便患上了失心疯，整日抱着妻子画的扇面美人念念有词。后，世人为感念这对痴情的夫妇，便称二人家乡为“扇面美人乡”。
　　这真的是个很美的故事，可故事再美，都是假的。故事听听就好了，日子还得照过。
　　来这儿一个星期后，工地上一个农民工被掉下的钢筋砸伤了，我招呼着给他送到了市里的医院抢救，医生说颅内出血，挺严重的。我觉得很烦躁，心里的火直往外拱，医院禁烟，我跑到厕所点了一根。这人不知道怎么样，不管他死不死，我都得赔一笔，越想越烦，干脆不想了，等人醒了再说吧。
　　从厕所出来时烦躁的心情一点都没好，想想还是回借住的老乡家吧。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没注意撞倒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掂的饭撒了一地，“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你，没事吧？”“没事没事。”我把小姑娘从地上拽了起来，“咦？方哥啊，你怎么在这儿啊？”“呦，这不是小苏叶吗？在这儿鸟不拉屎的地儿都能碰见你，咱俩还真是有缘啊。”
　　我重新给苏叶买了一份饭，苏叶推辞了几下才接受，买完饭她说要去陪她外婆，我又买了一束花说陪她一起去，她急的脸都红了推脱着说不用，我觉得她的反应挺可爱，让我烦躁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就笑着说，“你不用这么见外，小曼平时受你照顾了，而且刚刚你也摔的不轻，我去看看你外婆，即是谢礼又是赔礼还是探病礼，怎么说都是我赚了。”她这才别别扭扭的领着我去了病房。她外婆是心脏疾病，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进门的时候她外婆睡着了。我们俩就坐在病床前的小凳子上小声说话。开始小姑娘有些拘谨，我温和的像个长辈一样问了一些她的学习成绩什么的，不久女孩儿就开始主动说话了。
　　“方哥你怎么在医院啊？”
　　“呵呵，工地上出了点事，我送个工人来医院。”
　　“哦，那他没事了么？”
　　“还不知道，还在观察。”
　　“嗯，希望大家都没事，外婆都住院一个星期了，医生说虽然没大事了，但是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没事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什么病都能治好的，你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我没事的。不过我回老家特别突然，都没跟蔓蔓姐说，她也不常拿手机我都联系不到她了，我怕她还去我家楼下等，我跟安然说了也不知道他跟蔓蔓姐说了没…”小姑娘只顾着说，我慢慢捋了一下她的话，这三个人都认识，安然…是孟安然么，听她的话似乎跟孟安然的关系不错，那么，小曼认识孟安然和孟安静就都不奇怪了，想到这儿我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儿，很普通，看她外婆住的病房似乎家境也不算太好，她怎么会认识这些人？
　　“方哥…方哥？”
　　“嗯？怎么了？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没听到你说什么。”
　　“哦，没事没事，我就是说我走了蔓蔓姐不知道怎么办呢，先前我仨天天在一块儿，现在剩她自己了，怪可怜的。”
　　“呵呵，她自己会找乐子的，闷不死的，这么多年她不都这样过来了吗？”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朋友吗？”我抬眼看女孩儿，很干净，不像小曼一眼看去就有股风尘的味道，“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朋友，她从没提过。”
　　“嗯，方哥，蔓蔓姐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她的事，你能跟我说说么？嗯，我不是窥探人家隐私，我就是好奇，不不，我也不是好奇，嗯，就是…”
　　“好啊，她那点破事儿还有人想听她该感到高兴。嗯…忽然这么让我说，我都不知道从哪说起了，她家挺乱的，从小就没人管她，十多年前吧，她爸吸毒没钱，偷人家东西被逮住了，后来就一直给关西大院了，西大院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监狱。镇上人都看不起她们家，她妈想起这事就打她，在外边受了气也打她，那时候她去上学身上老带着伤。后来啊…后来她爸被放出来了，放出来当天她妈就带着钱跟人家跑了，她爸知道这事后差点没把她打死，后来她爸死性不改又开始吸毒，偷东西被失主发现了撵的满大街跑，没注意开过来的货车，当场就给撞死了，那司机也跑了，派出所没咋管，她们家亲戚早就不认她了，镇上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帮忙把她爸埋了。我记得那天下大雪，她就跪在她爸尸体旁，也不哭。最后还是支书出钱帮忙办了后事，她爸死后她就不上学了，我跟她断了两年的联系，再见面就像现在这样了，混的不好也不坏…”这两年的联系其实也没断，她的消息太容易打听到了，人们遗忘好的事情总是很快，而不好的事情总是茶余饭后消遣。找到她也很容易，她舍不得的这座城市，即使她所有混乱肮脏的记忆都在这儿她也舍不得离开。面前的小姑娘鼻涕已经流出来了，“呲呲”的吸溜着，“苏叶，我跟你说的，你当个故事听听也就算了，有些事情该揭过去就得揭过去，一直揪着也没意思，你懂么？”小姑娘点点头，直到我走出病房她的红眼圈也没消。
　　呵，苏叶知道了，不久，孟安然也该知道了吧。杨小曼，你一直捂着发烂发臭的像脓一样过去，我给你揭开了，该治治病了，不把脓刮干净，伤口永远都不会结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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