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舞七国

作者:畸藤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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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战国新史·东齐卷》载:齐,靖安三十七年,枕梅夫人殁于鲁阴,杨咸以信慰公子聆,信至白城,燕帝私拆之,阅毕,怒斩使臣,并敕令边地军民:凡遇海牙杨家人,斩一人者,获百金;斩咸者,封王侯。究竟其间发生何事,乃是后话。只当时那信中,有一奇赋,提及桃花坞山水,深意却为后人所难解,赋云:清涧曾潺湲,灵蛇绕河暖,逶迤下青山。有佳烟出岫,似岚霭泛涟漪;清影舞树,带山兽鸟鸣隐逸;怪石嶙峋,藏天工神斧英灵。有渔村埋坞,似天外隐人居,则红尘滚滚徐浮;黄发垂髫,携鸡鸣狗吠升华,并无梅鹤蛟龙潜。有儿女戏莲,似金童随玉女;乌角晏晏,衬青春年少如画。溪潺潺,香色离离,萍动水摇曳;水澹澹,啁啾依依,红望绿喁喁。桃源人家桃花坞,人面桃花载雪肤;夏蝉不缘歌鱼鹭,空涧濛濛照芙蕖。静娴一出,梨涡浅胜碧水漪;英霞二出,浓眉拧出墨色波;狡黠三出,三窟云外有四出;四出半真五出假,出出戏外人如花。
      燕国,凤肆六年,去元嘉之乱,已有十载。却说十年前,花安城随绿瞳过云水,落入湍流,大难不死,得一渔人所救。那渔人,姓龙名海,原籍洛陵,因燕秦之战而亡潮墉,仍以渔业艰难为生。一日,龙海与次子出船,见苇丛中有一女童驮于龟背,大异,乃近前,救花安城。龙海有一老母蔡氏,擅织、信佛,极力撺掇龙海夫妇收养安城;龙海有一妻李氏,方及而立,性敦恪,生养三子,长子应征、杳无音信,次子随父捕鱼、乖巧厚道,幼子只比安城长一岁,——盖因他老奶奶不忍弃安城于野,遂擅将安城配与他做了童养媳,只等他两个长大后结亲,不提。再说自安城归龙家之后,战事接连不断,龙海举家北徙,经虔阳、绛西、韩川,直抵晋城,安家桃花坞。在此期间,龙海因战亡殁,龙氏次子,亦应征入伍,经年不曾归。数年之后,物是人非,展眼,又是一年初夏时节,原来竟已是凤肆六年!……这日天朗气清,坞中莲溪澈如冰玉,红的花,碧的叶,翡翠水,连天蔽野,花安城划了一小筏,荡至莲叶间,仰天看云,思及旧时往事,十年恍惚如梦,生死茫茫,渐觉人生离乱迷惘、不可把握。正是:
      曾经隆盛夷沧海,脉脉明珠掩光华。
      既晓兴衰有更替,谁说不死罔后福。
      桃花坞里桃花落,莲溪碧叶莲溪槎。
      四年风波梁州情,一曲笑傲凤肆杀。
      浮生恍如一梦,花安城每忆及元嘉兵祸、云水之变及梁州大火等事,未尝不暗自神伤、嗟叹不已。遥想当年,花家离散,安城往西入秦,遭绿瞳劫,那绿瞳不知怎的,竟临时改了注意,带他往北逃去,困于云水,又怀抱他跃入水中之时,曾有一句,和风飘散:“红花,春波碧水荡芳魂,伊人归心饮雪村。”纵他思索十年,又得教宫追寻绿瞳往事,也未能开解分毫。那梦中冰水,汩汩如歌,灌入肺腑,令人死生难忘,每逢午夜梦回,捆缚那人怀中,挣扎难脱,亦惊惧不安、愁肠百结。后据《陆隐野志·花叶世家》载:“云国元嘉八年,胜春三月,山夏王据皇畿,南面而坐……三分幽云。巨商花重落聊失音讯,花家一夜覆灭,儿女离散。帝都盛阳流言,花氏巨富敌国,绘制藏宝“花叶图”流于世间,得之者,可纵横六合,一统九州。一时,云集响应而寻图者,不可胜数。三月朔日,燕公子聆遣白城龙门寻花家四女安城于云水之滨,江阳绿瞳携之投河,不知所踪,世皆以为其死,却不知女童已为一渔夫所救,匿于晋城,更名龙四……”
      花安城正恍然出神,此时却自岸边传来一阵叫唤,声音里仿佛添了些焦急:“阿四、阿四——”他拂开莹碧莲叶,微一抬首,便觑见岸边立着一少年,头戴葛巾,肤色微黑,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勃,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于举手投足间,显出一股清贵风华,气度全然不似乡野渔民。那少年已有十五,名龙渠,因在龙家排行第三,人们又唤他作“龙三”“阿三”等等,独花安城偶尔顽皮,打趣他作“小三”,只因顾自发笑,龙渠问他缘故,他每每只笑不答,这龙渠便知那“小三”二字并非甚么好词,继而也便不愿旁人如此唤他,此小事,不提也罢。却说花安城见龙渠在岸上寻他,唤了十数声而不绝,心内已有些烦,便双手扒开莲叶,从万顷碧绿间探出头,挥手道:“我在这里!”俄见少年踅回,又皱眉道:“魂都教你喊出来啦!”那少年只站在岸边,挠了挠头,呆呆地笑道:“你怎的又躲到水心央去了,害我一顿好找!”安城见少年面颊又红了,甚觉无趣,便整了整衣襟,恼道:“龙三,有事快说,无事甭来搅我清梦。”少年面色不豫,迟疑道:“是城西李家的,他又来……阿娘使我叫你快些家去。”话音一落,花安城便自竹筏上跳了起来,怒道:“有完没完!龙三,你便依着前几回回王家、韩家的话,也去告诉李家的,让李彦冰死了那条心,但凡我活着一日,他想都别想!”少年见此,也知花安城怒了,便悻悻地道:“哦,知道了。”随后,扬长而去。花安城复躺回小筏上,想道:“李彦冰那厮,全不似那姓韩的小人做派,如何竟也会……罢了罢了,管他呢!倒是龙三,往日里见人来说亲,都是满面铁青、神色愤然,必得一番义正言辞,告诉旁人阿四是龙家童养媳云云,现如今却如无事般,着实教人倍感——惊讶。莫非就连那小子也长大了?”原来这花安城,骨子里尚还存着些前世记忆,虽已支离破碎,但深入灵魂,不然也绝无可能被冠以神童之才,此时长大,已然了了如凡夫,却自命是个大人,活了两世,不比龙三、敏之、纪灵他们几个,遂将他们都看作了孩子。燕国开宁二十六年夏天,花安城七岁,与龙三、姚敏之、冯潇雨、霍氏兄弟等人在莲溪摸鱼戏水,因玩闹太过,遽染风寒,数十日不能痊愈。一日黄昏,安城不能眠,昏昏沉沉靠在床栏上,只觉耳里嗡鸣,头重脚轻,眼眶里更如火烧似的,便唤龙渠,咬牙道:“龙三,龙三,我好不开心呐。”龙渠见他病得难受,心里恐慌,便道:“那可怎么办?”安城抬起头,目光迷惘,慢悠悠地道:“不知道,龙三,我好无聊呐,我——好——无——聊——呐——”龙渠见此,深眉紧皱,一脸苦大仇深,容色极为可趣,诚然,他也只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罢了。独安城欺他憨厚,眼睛里要滴出泪来似的,乃强笑道:“屋里好暗,我想看星星。”龙渠道:“可大夫吩咐过,你不能吹风。”安城哀声道:“我只想看星星,许多的……星星。”龙渠见他神色枯槁,脸已瘦得脱了形,想了好一会子,方咧嘴笑道:“好,我去把星星摘下来,送与你。”言罢,也不顾安城异色,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安城心里奇怪,暗道:“我不过是故意如此,想看看他那急红了脸煞是可爱的反应,他如何便这般了?想是我做得太过,他还是个小孩啊。”如此嗟叹一番,本欲去寻龙渠,却因头脑浑噩,反倒一栽,昏睡了过去。不多时,龙渠自外归来,已是天黑。安城被他唤醒,一睁眼,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咯咯直笑,捧腹在床上打滚,一会叫着“笑死我了”,一会儿又叫道“肚子疼,给揉揉肠子”,但仍顾自笑个不停,疯魔了似的,毫无一丝形状可言。龙渠不解其意,被他笑得吓着了,遂满头大汗奔出那屋子,冲龙老太太与李氏那屋奔去,叫道:“阿娘、奶奶,阿四他疯魇了!”此时,安城方渐止了笑,自床上下来,一个趔趄,将将扶了墙站稳,便又探身去拾龙渠带回来的那方小盒子:四四方方,八面无壁,皆只用一层薄绿纱糊着,严实透明,里头关了一盒流萤,明明熠熠,闪闪生辉,仿若一盏纱灯,关了漫天星辰,照在夜色里,亦照在人心坎里。那一刹,花安城哭了,便如他笑时一般,疯魔无状。龙氏婆媳随龙渠进这屋时,便见那小人儿抱着一物,哭成一团,忙上前劝说,不提。是夜,龙渠挨了一顿狠骂,只因他入夜了还只身往林子里去,虽则是为了抓流萤给安城解闷,却不顾林中恶猛,还被蚊子叮了满脸疙瘩,又红又肿,星星点点,竟似个……麻子。彼时,那孩子挨着训斥,只垂着脸,一句话不说,而安城便永远记得那一幕,那一张麻子脸,虽死而不能忘却,虽死而不能不感怀。后《陆隐野志·龙将军列传》有诗专咏此事,以传将军与枕梅夫人幼时情谊:
      萤火之灯,灼灼其华。
      明似银盘,魂载流霰。
      夜未央兮,琼瑶其心。
      雾弥散兮,将投木瓜。
      且不说花安城如何感叹时光易逝、龙渠长大一茬,单表花露水生财一端,便滥觞于“捕萤麻脸”这夜。原来这桃花坞依林傍水,夏季之时,蚊虫最多,又极毒辣,但此时之人并无清毒良方,一般做法便是盐水洗,并候其自然痊愈。然龙渠被蚊虫叮咬得狠了,忍不住用手去抓脸,又痒又疼,着实难熬。安城被他一搅,心里也跟着难受,忽而,闻见院子里一股淡渺馨香丝丝飘来,似金银花香气,又比薄荷清凉,沁人心脾,便有了想法:如何不就此钻研一番,将那消炎祛痒、防蚊虫叮咬的花露水给炼出来?便是这一瞬息的念头,使花安城自开宁二十六年起,至凤肆二年,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终日戏耍,不复吊儿郎当,而是花了将近三年时间,不舍昼夜,不畏失败,潜心琢磨、调试,又请教岐黄、香粉之师,生生研制出一种香水,虽不及记忆中那六神纯正,却别有一番功效:驱虫、止痒、芳香,且能饮食。此中种种艰辛,非只一端,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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