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

　　第二天在摄影棚里的余澄澄让肖豫和叶攸言都疑惑，只看她举手投足都像在做梦，可稀奇的是霍子森没有骂她。镜头拍到第四条，导演比手势叫停，然后让大家都休息。角落里有人小声议论：“真偏心。”浑然忘记前段时间里最被骂得最凶的就是她。
　　肖豫听见议论撇撇嘴角，要过去，被叶攸言拉住。“让子森同她说。”
　　只看见霍子森跟余澄澄站在一角，他两只手扶着她肩膀轻轻摇晃，竭力把她的视线吸引过来，说了很久，她终于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慢慢点头。
　　霍子森拍拍手，大声说：“休息十分钟，再来一遍。”
　　“我真不是好的演员。”唯因轻声说。
　　霍子森看看她。“我再给你一点时间。”停了很久，然后问，“昨晚后来发生什么事？”
　　唯因怔了怔，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等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什么事。我急着出门找一个人。”
　　“然后呢。”
　　“然后他不想见我……”
　　很犹豫，很抗拒，但是一点一点说出来。
　　十分钟已到，肖豫过去叫两个人。
　　霍子森推推她。“去，去，在我的电影里面，就做一个最完美的女主角。忘记其他。”
　　唯因点点头。
　　拍摄得以进行下去。
　　生活也是继续下去。
　　前几年也不是这样？少掉一个人也不会是世界末日。
　　肖豫轻轻问：“好了？”却是自己也不能相信。但是镜头里面的美女继续活色生香，完美无缺，顺利推进到最后一场。
　　可是这个时候剧本还是没有定，叶攸言写了许多版本的结局，霍子森都不满意，眼看拍到最后，再也不能拖着，唯因过去一遍一遍问他们：“我到底爱不他？到底爱不爱他？”肖豫都觉得快被问疯，于是他接着去把另外两个也问疯。
　　叶攸言和霍子森似乎神经比较坚强，他们还没有疯，反复讨论来讨论去。肖豫和唯因旁听了很多场，唯因悄悄跟他说：“怎么都是他在把结尾一遍一遍推翻重来。”
　　这个“他”必然是霍子森，说来说去，都是霍子森在跟霍子森较劲。
　　霍子森突然扭头来问唯因：“澄澄，你觉得怎样好？”
　　唯因正在笑，吃了一惊：“我？”
　　“不要‘我’！你觉得怎样好？”随即可也不等她回答，说，“拍来试试看。”
　　一共拍了三个版本的结局，霍子森挑中一个。一波三折的一部电影终于封镜杀青，进入后期制作。

　　唯因有些空闲，去找好友林自荃。
　　自荃见她就是叹气，拉她到自己宿舍，才说：“唯因，你以后要当心点。”
　　唯因不懂：“当心什么？”
　　自荃苦笑：“你刚才站着等我的地方，背后海报栏就是你们霍大导演新片的宣传海报。”
　　唯因“哎呀”一声，笑：“没看出来。”然后微微脸红。那么大一张海报，背景上虚化的一只眼睛是她的罢了，然后印着中英文片名：天使的城市。
　　自荃看着她，无话可说。
　　唯因说：“我来送票。”拿出票来是两张，自荃又叹气：说她粗心也罢，可是送票还记得管述为。
　　唯因说：“礼数罢了。他肯定不想来。”
　　自荃说：“我拖他去。”
　　唯因笑过了，静静躺在自荃床上。就像两人还同学的时候，都不是同一间宿舍，唯因特别爱往自荃床上躺，两个女孩子说了许多许多。可能世界上没有别的人了解唯因多过林自荃。
　　自荃踌躇再三，试探地问她：“你有没有再见佟靖？”
　　唯因说：“他生我气，不愿意见我。”
　　“又为什么？”
　　唯因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为那件事情，他埋怨我。那天周絮影很晚回来，看见他送我生日礼物。他们争吵。第二天她就出车祸死了。”
　　这件事情唯因和自荃说过，自荃再用当初同样的话安慰她：“不是你的错。”
　　唯因淡淡说：“当然不是。”静了一会儿，说，“真奇怪，我一点都不记得她。第一天到周家的时候遇见佟靖，也遇见她，可是我现在一点都不记得她。”
　　隐约只是记得那个喧闹，那个音乐，那只手按在她后颈上，说：“佟靖，你怎么带了一只娃娃来？”

　　唯因被周先生收养不久以后，佟靖就同周絮影结婚，时常回来周家，有时就住下来十天半个月。
　　所以那时候唯因和佟靖特别亲近，觉得这个人待自己最好，会有耐心和她讲话；而周絮影最爱玩，哪里有派对就往哪里跑。
　　唯因听过周先生骂她说：“你哪里像做人家太太的？”
　　周絮影就笑说：“他才不管我。”惯于撒娇的语气。享用娇宠太多，自己都不觉得任性。
　　其余的，都不记得。一个晚上之后，人就消失掉。
　　可是唯因知道佟靖记得，死死记住不愿忘记，不肯原谅——如同她死死抓住他，不肯放弃。
　　这样看来，两个人是一样的。

　　唯因站起来对自荃轻轻说：“我先走了。你记得把票用掉。”

　　霍子森新片上映已经是年后。唯因的经纪王亦晴倒比唯因还紧张，一直等到几家媒体评论出来看过，停了一停，才说：“成功了。”
　　《天使的城市》很快就爬上票房首位宝座。也不晓得是不是刻意的商业策划，档期赶上二月十四，又是为这个记录狠狠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唯因很疑惑，打电话给叶攸言说：“我记得剧本里面没有提到什么爱情啊。”
　　叶攸言笑：“是没有。”
　　唯因拍到时候也不觉得，可是经过后期，映出来的片子显得浪漫非常。这也是霍子森风格，片子整体看来还是带着很明显的文艺片色彩，然而拍摄的技巧非常好，引得起人兴趣看下去，观众口碑都很好，众口一词认定这是霍子森风格代表之作。过了一阵影评慢慢出来，也引用了这种评价，称赞霍子森对于都市人物世故的描画技巧炉火纯青；此外评论对于女主角也大加激赏，认为是最符合霍子森风格的女主角。
　　叶攸言叫唯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喝茶？”
　　唯因笑：“我现在有空。”
　　“那就过来吧。”
　　过去的时候，肖豫和霍子森都在，霍子森正在专注地看一本杂志，见唯因进来只是点点头。唯因悄悄埋怨叶攸言：“怎么不告诉我他也在？”给肖豫听见，笑：“拍片子的时候都没怕他，现在怕他干什么？”
　　这番笑闹，霍子森头也不抬，皱着眉头仍然在看。唯因问：“什么东西？”
　　“一篇影评。子森很重视。”
　　这时候霍子森看完，哼了一声把杂志丢下说：“胡说八道。”
　　唯因好奇，拾起来看。她对评论界不熟，不知道评的是谁，也是褒扬，可那篇文章写得与别不同，没有什么溢美之词，很是冷静中肯，和这部片子在其他地方得到的赞美相比起来，这篇评论可是说是吝于辞色的。开头先说对于霍子森前几部作品来看，新片无疑延续了很多霍子森原有的手法和风格，尔后详加阐述，却是略带责备之意：霍子森能够抓住观众心理，可是直到本片之前，他的手法重复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影片内涵上却迟迟无法再做进一步的突破，不能令人满意；而在本片中，那种纠结于形式的恶习已经少了许多，导演显然在整体架构裁剪上改变了方式，从而使得讲述更加融合有力……
　　唯因想起霍子森和叶攸言的那些争吵，不由得莞尔。
　　霍子森还在生气：“写得我好像江郎才尽，那支五彩笔突然又有了墨水。”
　　肖豫幸灾乐祸地劝：“不是夸你么？”
　　唯因继续看下去：“大多评论以为《天》可堪为霍氏风格代表之作，但本片中霍子森拍摄的许多过于讲究的坏习惯已经减轻许多……如果霍子森正在尝试一种突破，那么《天使之夜》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唯因终于知道霍子森为何生气，在好评如潮之中，这种褒扬已经算得苛刻。
　　那评论最后也提到自己，却是更为保留的一种意见：女主角作为新人表现出色，表演自然流畅已是难得，如继续与霍子森合作，更加熟悉之后可能会有更佳的表现。
　　唯因放下杂志，微笑：“不是很好么？”
　　肖豫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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