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燃尽之日

　　12.
　　从湖底向上望去，天空是阴晴不定的深紫，他仿佛置身异色琥珀中的小虫，奋力挣扎也不过徒然无功。第三次偷偷下水之后，彻头彻尾的挫败感如湖水般淹没了大陆第一的盗贼。
　　眼下的情形多少出乎意料。假如豁出性命拼死一搏，冒着被那两只举世罕见的巨型栖石兽重伤的危险，偷得宝石也并非不可能。然而这代价终究太大，有违他一贯的雅贼美学。另一方面，里奥有点期待备受信任的前任大法师看到栖石兽时，脸上会有什么表情。这种巨大的貌如岩石的生物会被饱含魔法的宝石所吸引，但同时却天生拥有能够抵御任何法术的坚硬皮肤，称得上所有法师的噩梦。尤金信誓旦旦对王子许下诺言，里奥倒想看看，他是否真正如传说般神通广大。
　　于是里奥藏起幸灾乐祸的表情，默默在一旁看休养过后的尤金带着几名侍卫下了水。王子站在岸边握紧拳头目不转睛，连里奥悄悄走到他身边都不曾察觉。盗贼那一点偷偷摸摸的好心情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时间无声流淌，湖面涟漪迟迟不散，潜下去的几人却一直不曾露面。伊恩心中焦虑，又向前走了一步想要低下身查看，这时候突然有无数尖利石块射出水面，火山喷发一般冲天而起，随即又势如暴雨狠狠砸下。伊恩来不及多想，高呼“大家小心”的同时下意识的伸手护住旁边的人，他甚至没注意被自己拉到身后的究竟是谁。
　　而被王子保护的人此刻心情却颇复杂，理论上他应当觉得高兴，然而他又非常清楚不论是谁处在他的位置，哪怕是王子恨之入骨的死敌，这位天生便该做英雄的家伙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他其实从不深思熟虑，他只是善良正义又坚硬，美好如裹在岩层里不为人知的珍宝。
　　虽然思绪已经飘到匪夷所思的远方，但盗贼手中的法杖早已高高举起，一道厚厚的水墙将两人罩在中间。王子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抓着他的手臂大声说：
　　“是栖石兽！老师拿它肯定没有办法，我现在要下去救他们，你掩护我！”
　　“等……”
　　伊恩不等里奥说完就一头向前冲去，里奥气急攻心，一边挥动法杖让水壁随着两人的动作延伸，一边猛地拉住王子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你下去有什么用？！栖石兽的皮肤不仅能抵御法术，而且一般的刀剑也无法伤其分毫，你这样贸然下去难道是要送死吗？！”
　　伊恩一怔之下转瞬便冷静下来，灰蓝眼睛恢复了往日镇定。
　　“你说得没错，栖石兽唯一的弱点是后颈上的一个关节，重击之下可以令它陷入沉眠。以石雨的规模来看湖底至少有两只，你和我一起下去，你施展水幻咒做诱饵，我想办法绕到背后制服它们。”
　　里奥压在王子身上低头看他，自己的黑发也滑落在他脸颊，伊恩的眼神坚如磐石，盗贼刚刚那一瞬间的气势早已被逆转，身处下方的人重新控制了局面。
　　里奥在心底无声的叹息一声，撑着手臂站起身说：
　　“您的计划很合理，但显然您从未真正面对过栖石兽，事实上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接近它们都是在赌命，如果您一击不中，就只有必死无疑。”
　　尖石砸落得越发猛烈，里奥不得不将水壁化为厚重冰墙才勉强挡住。伊恩转身去看狼藉一片的湖畔，侍卫们四散躲避自顾不暇，而水下的几人依然踪迹全无。他一把握住佩剑的剑柄。
　　“我必须去救他们。”
　　“那您就要听我的。据我所知整个大陆上独自遭遇栖石兽还能全身而退的家伙不超过五个，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或许还是最好的那个——所以说遇到我您实在太走运了。等会儿我们一起下去，您什么都不用管只去救人，剩下的就交给我。”
　　里奥的口气听上去像在计划一顿轻松的早餐，他脱掉外衣再把随身的小口袋系在腰间，但不知怎么系了几次都系不牢靠，脸色难免有点难看。忽然有人一步迈到他跟前，伸出手迅速的为他打了一个结实的绳结。
　　“你曾在黄昏峡谷制服栖石兽，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谣传。”
　　里奥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述，脸上却只是勾起嘴角笑。
　　“是不是谣传，您很快就知道了。”

　　再次被栖石兽一爪子挠中后背的时候，里奥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要来受这种罪。他边想边飞快的转过头朝丑陋的猛兽嘴里扔了颗药丸。盗贼特制的迷魂剂对栖石兽的效果不过几秒，但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他一个迅猛的翻身跨坐在巨兽背脊，闪电般出手重重击中它的后颈，所向无敌的动物低鸣一声颓然倒下，和几分钟之前同样昏睡过去的同类倒在一处。湖底弥漫的泥沙渐渐沉下，而盗贼只觉得死一般的疼。
　　被捞上岸时里奥不得不紧紧咬着牙，才让表情显得不那么扭曲。湿漉漉的视野有点模糊，他看到王子冲过来握住他的手。
　　“布雷克你振作点！”
　　伊恩焦急的呼唤药师，里奥为有点开心的自己感到绝望。
　　伊恩的手掌粗糙又炙热，里奥全身的知觉都集中在指尖，连药粉撒在伤口上的疼痛都不再分明。那双关切的眼睛一瞬不瞬，他忽然觉得这情景也挺不错。然而总有讨厌的家伙高声唤走王子的注意。
　　＂殿下，其他人都已经平安无事。但是宝石在混乱中被栖石兽压在身下，如果我们现在去取恐怕又会惊醒它们。＂
　　伊恩不由得皱起眉。里奥从前很喜欢看他这幅表情，但此时此刻，他却只是挣扎着从自己怀里掏出某样东西放在伊恩手中，脸上试图扯起个轻佻的微笑，但最终好像没能成功。
　　＂您是不是应该给我奖赏？＂
　　他听到自己嗓音喑哑，他看到王子惊愕的瞳孔中映着宝石明紫色的光。伊恩郑重的答他：
　　＂你想要什么？＂
　　＂让我当你的大法师如何？＂
　　那一瞬间，药师按在伤口上的手和伊恩忽然僵硬的表情，里奥居然分辨不清究竟是哪样让他难以呼吸。他随即笑笑说：
　　＂您还是一样不懂开玩笑，那种苦差事我才不想干，奖赏的话，我更想要您书房里的古董花瓶。＂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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