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终不算晚

　　温家小姐在柳园过了艰苦的四天宫廷礼仪训练生活，原本说要第二日回去的师父大人到四月初六的晚上都未曾现身。她白日跟着嚒嚒背宫规，嚒嚒走了便与梅清斗斗嘴，温轻鸿几度想与梅清探讨一下画上的女子，谁知这拽上天的丫鬟每每提到这件事便闭口不言。她心里隐隐觉得梅清也许是对的，这几日一闲下来便思来想去，想法越来越往自己觉得不可能的方向去，想完又觉得荒诞无稽，是以既盼着师父回来能求证一番，又害怕师父真的回答。
　　便这么过了四日仍没见师父回来，她也渐渐地放下了这心思。
　　四月初七用过午膳，温轻鸿便被梅清抓到了浴室，沐浴过后又被摁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梅清在她的脸上头上动作。只是今日梅清所用时间比往常多了许久，她坐在镜子前开始昏昏欲睡，随后迷迷糊糊地换衣，出门前本能地抓了桌上两只包子，等她清醒地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正牌老爹温尚书正在宫门处与同僚闲话，见到自家闺女打着呵欠下了马车，在一众端庄恭谨的小姐中显得格外突出，他老怀甚慰地招呼她近前并向同僚介绍，
　　“这是小女轻鸿，轻鸿，这是你左世伯，”说完又指了指站在那人身后的一个女孩子，“这是你左世伯的独女迎春。”
　　温轻鸿匆忙间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面色被噎得通红，她低头见过礼，默默消化了左迎春这个名字，好嘛，还算老爹有良心，入宫之前知道给她找个伴。
　　那位左世伯想来出身行伍，身形高大目光威严，与她寒暄了几句便继续投入到与自家老爹侃天侃地侃大山的三味境中。倒是那位左小姐是个活泼的人儿，自来熟地与她攀谈起来，两人虽第一次见面性子却颇有几分相像，越聊越投机。眼看宫门还没有开，温轻鸿熟门熟路地带左迎春寻了个僻静处坐下，左家小姐聊到兴奋时，一巴掌拍在温轻鸿后背上，饶是她有点武功底子还是被拍得从落座的大石上摔了下来。
　　轻鸿揉揉摔疼的后腰，无奈地看着一脸愧疚地左迎春，
　　“左家小姐，你练得是外家功夫吧，掌力忒浑厚啊！”
　　左迎春一脸惊奇，
　　“你怎知道我练的是外家功夫？！我外公说女孩子体弱多病是为无福，因此自小便教我练拳法。难道温小妹也会武，那我们不如切磋切磋？”
　　温轻鸿一脸呆愣，只觉西边天上一队黑鸦飞过，好一会儿才接上话，
　　“我练的是内家功夫，内练一口气，与你领域不同，不好切磋的。”
　　左迎春一脸失望，还待说什么的时候被温轻鸿拉起身回到先前的位置，宫门已经大开，两人小跑跟上其他人。
　　宫里一色儿的红墙绿瓦，各转道上竖着汉白玉雕成的狮子，偶尔路过几处宫殿都造得极辉煌雄壮。其他的官家小姐许是见多了不足为奇，温轻鸿对这些死物也提不起兴趣。左迎春好似是初次进宫，东看看西看看地停不下来，碍于旁边两个太监以眼尾余光递来的“一看就是土包子”的暗语，温轻鸿任凭左迎春把自己的胳膊几乎晃断都在以行动证明着自己不认识身边这个土包子。
　　一路弯弯绕绕终于来到了大宴所在，御花园当中的三里兰芝殿。许是为了迎合皇上一年一度的媒婆爱好，御花园布置的既有格调又不乏相亲气氛，粉色的宫灯挂满枝头，正殿被大大小小的珠子和灯烛照得亮如白昼。右侧一列三十余张矮几上各青年才俊已经落座，而左侧空着的矮几显然是为后来的小姐佳人准备的。
　　温轻鸿被引到中央御案的下首第二张矮几前，她停住步子侧身用眼神询问引路的小公公，
　　“这是我的位置？！”
　　小公公无视她饱含惊疑讶异徘徊犹豫不得志的目光，躬下身以行动回答她的疑问，看着这位公公毫不含糊地开始摆盘斟茶,温轻鸿只好试探着坐下。她从未参加过宫里的宴饮，可也知道宴饮的座位是有讲究的，虽然她爹户部尚书也算是从一品的高官，但是上面王侯将相随便排一排也不会轮到自己坐第二位的。
　　第一张矮几空着，温轻鸿眼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场内一圈，女眷中除了刚见过的左迎春无一人认识。倒是对面，除了几天未见坐在第二桌的谢君扬和第四桌的荣飞，嗯，第五桌是太子太傅独子李尧贞，上次在满月阁听曲偶遇过；中间十几桌的地方有几个长庆坊的熟面孔；最尾端那个与邻桌少年切切私语的是与她打过几次架的吏部郎中的小儿子陈维，是个喜欢娈童的短袖。
　　温轻鸿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眼睛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糯米凉糕，老僧入定般地开始走神，打定主意低调行事，不出头不张扬。殊不知对面一排男人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飘，除了皇上钦点这个噱头外，都想看看传说中缠绵病榻的温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温轻鸿老老实实地贡献出头顶和额头以供观摩，心里却在不断地催眠自己，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嘛，坚持坚持就能回家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大殿里的窃窃私语声也多了起来，就在温轻鸿怀疑自己其实已经睡过去还做了一梦的时候，有太监通传的声音穿过层层廊道把所有的声音都消灭了。她用眼角余光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后面跟着一双淡金的靴子和三重曳地的裙摆从眼前走过，她忙随着众人起身行礼，
　　“大家都平身吧，坐下坐下。”
　　好嘛，皇上大人当真和蔼可亲，温轻鸿就着皇上的话尾准确地坐回到热乎乎的蒲团上，动作优雅迅速，表情拿捏得当，倒颇有几分京城名媛的范儿，与她一同起范儿落座的还有镇北大将军左单雄的二女左迎春。
　　温轻鸿屁股着地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尽管处处留心还是出差错了，她默默对师父致了声歉又自觉地站起来，脸颊在一殿青年俊才和皇帝大人的注目下红到了脖子根儿。殿内有片刻的静默，皇上愣了一下反而哈哈笑着坐下了，殿内的公子小姐才谢恩落座。
　　“温轻鸿？”
　　听到皇上点名温轻鸿忙又起身答话，
　　“臣女在。”
　　对于皇上的点名温轻鸿早有准备，毕竟这趟进宫也是皇上大人御口钦点的，只是想不到这宴还没开就被抓住了小辫子。
　　“你这丫头看来倒是与传闻大有不同，到殿前来让我看看。”
　　温轻鸿的腿一哆嗦，鸿门宴还让人吃上几口再拔剑呢，皇上是打算开宴之前就抓着她的小辫子把她解决了么？！
　　她绕过第一方案几走到御案下方，跪下的一瞬间做好了决定，要是皇上真赐婚她就满地打滚，当场病危给大殿上的青年俊杰看。
　　“温家幺女，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温轻鸿一瞬间有种小海棠附体的错觉，差点脱口而出“不嘛，皇上坏死了！”
　　她抬头的间隙偷瞄了眼上面，皇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简直像穿了黄袍的邻家大爷，皇上右侧端坐着一位头戴凤冠的中年美女，想来是与皇上青梅竹马的宁皇后，左侧是位年轻许多的美貌女子。深宫大院果然盛产美女，且比怡情院的红粉佳人有质量多了。
　　皇上原本笑呵呵地表情却一转，严肃道，
　　“哼，朕的温尚书果然好样的，要不是朕惦记着，他就要把这貌美如花的闺女耽搁了！”
　　温轻鸿心里似有千匹野马凌乱驰过，眼神无声呐喊着，“求您了万万岁的皇上，您日夜操劳政务繁忙，就别惦记小的这根大头葱了哇！”
　　“皇上，”这时一旁的皇后安抚道，“温卿家也是为皇上尽忠才忽略了女儿，”转而又端详着温轻鸿，“温家这小女儿当真生得眉目如画姣容玉颜，本宫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个妙人儿，可不得叫进宫来好生看看，说不定就不舍得放出去了。”
　　温轻鸿被最后一句话吓得心都不跳了，住在宫里的女眷不是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子的女人，皇后娘娘不带这么玩儿的啊，你还不如就给我指个纨绔败家子最起码还能翻墙出去啊，这皇宫的高墙大院她是再练二十年都翻不出去的啊。
　　“姐姐就是有眼光，可是这温家姑娘想来是温尚书的宝贝疙瘩，养在深闺这么久不曾舍得露面，跟了姐姐进了宫可不得把尚书大人心疼坏了，”左侧的年轻女子轻笑道，“温尚书是朝廷栋梁，这独女的亲事嘛，皇上自然是千挑万选才交代得过去。皇上说是不是？”
　　“嗯，宜贵妃说的有理，朕是得好好想想。”
　　温轻鸿心里暗暗感谢这位贵妃娘娘，皇帝陛下你慢慢想，小女非常之不着急啊！
　　“只是朕一见这温家丫头就亲切得很，这心里就想着赏点什么，贵妃说说，朕赏点什么好？”
　　“皇上就喜欢给臣妾出难题，这殿中的大大小小哪个不是皇上的子民，赏来赏去不都是皇上的。不过既是皇上与这丫头一见如故，何不就认个干女儿呢？”
　　温轻鸿只觉刚刚跑远的野马又跑回来了，皇后娘娘听了这话表情有一丝的裂痕，皇上认了干女儿就断绝了温轻鸿嫁到宫里来的可能性。
　　“贵妃这提议倒是不错，”皇上沉思良久，“传朕旨意，户部尚书温庭筠之女温轻鸿，婉娩天资，柔嘉居质，封嘉怡公主。”
　　温轻鸿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公主头衔砸得眼前一黑，只听背后整齐地声音，
　　“恭祝嘉怡公主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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