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现在：H市）
　　易安回到家，这座承载他许多记忆的房子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已经离开五六年了。时间长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去了天津之后，舒晴一个人又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她在电话里跟易安说自己恋爱了，过了没多久，她又打去一个电话说是搬出去跟男友同居了。
　　但是这么多年，房子一直还是舒晴和刘小婕在看顾。起初两年她们让他回家，后来隐隐觉得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让易安如此坚定地不肯回来，刘小婕说：“如果在外面待得累了，就回来。”舒晴说：“我可没做二房东。但是管理费什么的我可给你记在本上，回来了你就得连本带利给我付清。”
　　收拾房子的时候，第一个敲他家门的居然是一个帅哥，帅哥说：“你好，快递请签收。”
　　快递是从天津寄过来的。易安打开，是自己落在那里的一些东西，他以为应该早会被扔掉的，现在却寄到了自己手上。
　　易安给寄件人打去电话。那边接起，问他收到了吗。易安说收到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对方说：“那我工作了。”
　　易安说：“嗯。”
　　对方说：“照顾好自己。”
　　（过去：T市）
　　九月下旬的太阳挂在顶上，一位做志愿者的高年级学生帮易安把箱子拉到寝室楼下，楼长阿姨询问他的班级和名字。忙到傍晚易安才发觉胃在抗议。
　　新的学校和他想象中的出入不少。除了华盖的树。易安原本以为，北方会是光秃秃黄灿灿的一副景象。虽然没南方树多，但是北方的树高大颀长，一如这里的男人。
　　易安是在一棵白蜡树下看见何菡萏的。她朝他走过来，问他寝室楼怎么走。易安指给她看：“一直向前，穿过石桥就能看见。”
　　半个月生不如死的军训过后，新生生活反倒过得云淡风轻。易安和寝室友相处得还算不差，四个人一起吃饭一起上网吧，过得挺悠哉。
　　他吸了将近半个学期的网吧烂空气，直到学期中间何菡萏转到他们专业，易安和她成了同学。何菡萏说，就觉得只有和他才是投缘，她说：“我们比谁都要早就认识了。”
　　易安盯着她看，想看出一点什么来。何菡萏有点脸红，问他看什么。
　　易安摇摇头，其实他想说她像齐伍，但是这么说，齐伍在天上听见了肯定会生气，她一定不希望易安用这种像是移情别恋又像是泡妞的口吻同别人说：你像我过去的朋友。齐伍说过她要在他心里是最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何菡萏是苏州人，声音柔软，明眸善睐，很文静的江南姑娘。同学们说她名字拗口，直接叫她“荷花”。就像是人们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她也很受大家的欢迎。
　　易安知道自己寝室里就有一个男生喜欢她。
　　这个男生过生日，请了一帮人，当然也有他喜欢的女生。
　　何菡萏坐在易安对面，请客的男生对她极殷勤，她很斯文很乖巧，桌上连女生都会自然而然地去照顾她。
　　进了大学，身上的拘束仿佛也松了许多，尤其是他们所在的艺术类院校，校风都很开放。
　　空的酒瓶被一个个扔进纸箱，何菡萏推脱自己不会喝酒，请客的男生帮她挡了不少，她脸色未红，易安的室友已经被灌得差不多。
　　大学唯一还有点束缚能力的是它的夜禁时间。结完帐，几个人勾肩搭背往学校走。
　　易安走在最后面，何菡萏也是，低着头乖兔兔一样，不像其他女生喝了酒就肆无忌惮大声喧哗，不管平时维持美好形象有多么辛苦。
　　两个人不说话反而奇怪，易安说：“看不出来你也挺能喝。”
　　“我怕会醉所以真正喝进胃里去的没有几口。”何菡萏眼眸盈盈，真的是个很吸引人的女生，她突然咯咯咯笑起来，易安奇怪地看她。
　　何菡萏给他解释：“刚才你一个室友跟我说你平时就像朵高原花。”
　　易安没听懂，问她什么花。
　　何菡萏没回他话，管自个儿继续笑，前面的人转过头问她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她跟他们说两个人在说着玩。
　　何菡萏小声地说：“嘘，别让他们听见。”易安在想这个人说自己就喝了几口，不会她也就几口的量吧。
　　何菡萏说：“他们是狗尾巴草，我们都是花。”
　　那一脸说小秘密的样子让原本有些不太想再搭理这个女孩的易安也跟着笑了。
　　之后，他们俩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搭档。一起去教室，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学校边上的小影院。
　　易安和室友之间有了龃龉，他听到他们在他背后有说过他这人不仗义，抢了室友女朋友什么的。
　　易安对这些言辞抱无所谓的态度。一来何菡萏不是室友的女友，二来他和何菡萏关系清白。
　　何菡萏知道易安喜欢男生。
　　许多大学边上都有那种小影院，因为放映的是一些老片，所以价格便宜，时间挑得幸运的话还可以包场。小小的幕布上演各种故事，没课的时候两个人就在那里窝上一整个下午。
　　一次他们去常光顾的那家，一口气把三部《教父》看完。剧情讲得什么易安早忘得七七八八，但是里面那首“speak softly love”一直是他大爱。
　　两个人看完电影回去天已经黑了，在没人经过的僻静小道上，他们一边哼着曲子，一边踩着不讲究的舞步。易安说：“齐伍什么舞都会跳。”
　　何菡萏问他：“是你之前的女友？”
　　易安笑着说：“她说她不当同人妻还是什么妻来着。”
　　何菡萏问：“什么意思？”
　　易安认真地想了想，说：“嫌弃我喜欢男的吧。”
　　何菡萏差点被自己口水噎到，这种没形象的样子，易安也是第一次见。易安说：“总算见到你不淑女的一面了。”
　　何菡萏打他，然后说：“早猜到了，就是乍一听到你讲出来还是有点没准备。”
　　易安问她：“早猜到？”
　　何菡萏条理清晰地分析给他听：“原因有二，一、你没倒在我石榴裙下，二、你动不动就会暴露嘴贱的本性。”
　　易安呆了一会儿，说：“佩服！”
　　何菡萏不跟他废话，拉着他的手继续跳，跳得累了，就靠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说：“哎，明明不喜欢女的，还要勾引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易安和何菡萏一起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
　　他们同样不喜欢吵闹和拥挤。她教他讲吴越侬语，他教她用手势说话。一切都是大学生式的：亲密的朋友，偶尔的逃课，去超市打工，往哪里都会打电话、独独不往父亲那里打。
　　何菡萏一脸幸福地说：“如果再出现一个白马王子，那就刚刚好了。”
　　易安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女生的。”
　　何菡萏腾地从草地上坐起，问他：“为什么，我哪里泄露了这个秘密？”
　　易安假装仔细寻找她脸上像的那一部分。两个人哇哈哈大笑。
　　何菡萏说：“我可没丢失对男人的兴趣。虽然……”她没往下讲，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朝她招手。
　　易安看见她突然变得不自在的神色，问她怎么了。何菡萏说：“是我叔叔，我过去一下。”
　　易安坐在原地等她，那边何菡萏跟她的叔叔坐进车里，讲些什么根本听不见。过了一会儿何菡萏开车门下来，车子也立马开走了。
　　关于彼此的家庭，他们都自觉没有什么好讲，那天之后两个人也没再提起。
　　北方的冬天来的比南方早，持续的也长。何菡萏织了一条围巾送给易安，样式比店里买的要漂亮。一出门易安就跟个阿拉伯人一样，用黑色围巾将自己脸上除了眼睛跟鼻孔之外所有裸露着的部位全部围起。
　　他们两个都来自南方，租住的地方虽然有暖气，但是对于这样的天气还是很难招架。
　　何菡萏跑到楼梯口打了个电话，回来就倒下了。起先坚持不住院，说吃点药多喝水就会好。结果她发了一整夜的高烧，喊了一夜的“妈妈”。
　　第二天易安把她背去了医院。
　　临近期末的各种专业作业各种考试就是要让学生们对寒假的盼望再来得更迫切一些。何菡萏的高烧刚退不久，易安又因为急性胃炎打了几天点滴。手头上的作业越积越多。像两只多灾多病的可怜虫，他们埋怨这个倒霉的地方。但是同时又决定留下来过年。
　　易安给刘小婕打电话，说过年不回去了。
　　电话那边刘小婕似乎也有什么事，心不在焉问了他两句，说：“天津冷，照顾好自己。”然后就挂了电话。
　　易安又给舒晴打去电话，舒晴说可能是她叔叔店里的事情。
　　何菡萏跟易安说自己也不准备回去。
　　易安问她：“你不回去不要紧吗？”何菡萏发烧喊“妈妈”那个晚上真的是让两个人都苦不堪言。
　　何菡萏冷淡地说：“不要紧。”
　　终于把放假那天盼来了。他们特意跑到家居城买了新桌布和两顶橘红色不同花纹的灯罩，将各自的房间都打扮成红色调。
　　易安评价自己的房间：“看上去有点暧昧。”
　　何菡萏评价自己的：“很喜庆，我喜欢。”
　　离大年夜还有三天的那个下午，易安拎着大袋水果零食从超市回来，何菡萏不在房里。易安洗好苹果，等着等着就在沙发里睡着了。半夜被冻醒，何菡萏的床仍然是空的。衣柜里她的衣服鞋子所有的东西都还在那，手机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夜里风很大，阳台里挂在绳子上的床单被套发出呼呼的声音。
　　然后易安在椅子底下看见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何菡萏的字迹，她说自己有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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