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旅途

　　{赫利俄斯，你是人类的希望啊。}

　　我睁开眼睛。细小的气泡从插入口腔的胶管里跑出来，排成一串，向上飘飞而去。我看着胚体外面的生物，没有回应。

　　我既不懂‘它’的话语，也不理解‘它’的表情。

　　‘它’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

　　时间教会了我很多事。

　　我了解了自己存在的理由，‘缺陷’以及‘天赋’。

　　我是‘实验体’。

　　我隔着玻璃看着在房间里忙碌的白衣‘人类’与他们身上或大或小的彩色光晕。和往日里的平稳灰暗不同，它们显得很有活力，边缘像尖刺一样向外放射。

　　我意识到，今天或许会有些不同。

　　几个白衣人类在覆盖了整个墙面的屏幕前聚拢起来，几次嗡鸣与闪动之后，屏幕出现了十几个长方形的图像。每个图像中都有一个材质奇怪的胚体，里面是一个身形与人类相似的生物。他们闭着眼，浑身赤.裸，插入口腔的胶管外飘出的气泡显示着他们的生命迹象。

　　这些类人生物身上的光晕与人类本身的驳杂灰暗不同。它们大多十分鲜亮，自身只有一种色彩。体积大概是人类的三到四倍。虽然我在之前从未见过‘人类’以外的生物，也没看过自己的样子，此刻却很自然地将他们与‘人类’区别开来，与自己划分在一起。

　　我留神听屏幕前那些人类的交谈。

　　“才四十年，实验体就只剩下十四具了。”

　　“A国的实验已经停止了，当初说得冠冕堂皇，最后还不是要把生体移交到我们这里。”

　　“别说A国了，我们也不乐观。虽然赫利俄斯最先苏醒，但基因复制计划还是毫无进展。我们基地的防护罩能量还能撑过几个四十年？”

　　“副所长……一旦防护罩崩溃……人类…会灭亡吗？”

　　“也许吧。R国和M国的防护罩在几天前崩溃，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

　　“天啊….那是…三十万人啊！”

　　那些人类身上的光晕在谈话后变得愈发灰暗和微弱起来。这样的变化在过去的四十年里出现了五、六次，我不明白它发生的原因。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是我的‘缺陷’。

　　不过，我并不在乎。

　　****

　　就在我发呆的间隙，那些人类终于提及我感兴趣的话题。

　　“三天后，生体就会被运到基地。”

　　“打起精神！大家来看一下生体的基本资料，三天后就直接进入C计划！”

　　人类开始审核与记录数据。我看着屏幕上那些放大后的同类图像。他们被人类一一重新命名，和我的十分相似。寓意也很统一，大多是‘生长’，‘青春’与‘光明’之类的。

　　我这样看了一会，觉得昏昏欲睡起来。

　　即使是同类，也很难让我维持兴趣。他们都闭着眼睛，显然还处于初始的深眠。这难免让我有些失望。虽然他们身上光晕的颜色各有不同，其实却秉持着一定的规律——鲜亮、不稳定，却也十分的……单调。每个光晕只有一种颜色，边缘震荡激烈，模糊不清。我想，其中几个，应该永远也不会睁开眼睛。其余的，即使苏醒，精神波动也会十分低劣，并不能与我交流。

　　这样一想，便没有了最初关注的心情。我眯起眼睛，培养着睡意。

　　“——这么低的数值，就叫厄毗米修斯吧。”

　　‘厄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最愚笨的神祗之一。

　　在之前被寄予众望的命名里，这个新名字显得如此突兀与滑稽。我撑起快要阖上的眼脸，看了一眼。

　　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我对人类口中的实验数据不感兴趣，他们对我眼中的世界也一无所知。

　　——而在我的眼中，‘他’是不同的。

　　那是十分庞大与复杂的光晕。比任何一个同类的光晕还要庞大，比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类的还要复杂。

　　虽然我没有感情，心跳却会为他在水中的姿态加速起来。看到他沉睡的样子，尽管明知他并不在此地，也想立刻用精神感知联系他。

　　我看着他长及脚踝的黑色长发和随着水波微微颤动的睫毛，竟觉得那种普通的颜色也是美的。

　　想要……见到他。

　　****

　　我清醒的时间变多了。

　　这其实和人类在我身上注射的试剂无关。无论如何，这个房间的人类数目增加了。他们做着研究，然后把收集的数据储存到中央电脑里，进行分析整合。我很配合，只是在实验的间隙留意他们闲谈的内容。

　　一年年地听下来，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说，我那些从外界运来的同类在这四十年里，死的死，疯的疯，迄今只剩下三个。

　　尽管我十分笃定，心情还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放松下来。我想，只要那个特殊的同类还活着，就总有见面的机会。

　　——这还是我第一次变更自己的习惯，制定计划。

　　十年之后，又死了两个。而那个被冠以‘最愚笨的神’的名字的同类，终于要被转移到这个房间里。

　　就在明天。

　　****

　　‘他’的胚体在我的对面。

　　房间里的人类对‘他’并没抱有什么期望，实验的重心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我身上。

　　我不以为然。

　　‘新邻居’的精神波动可以和我同调，却迟迟没有醒来。

　　如果他是人类，我几乎要指责他在装睡了（这还是我在十年前从人类那里学会的一个新词）。我只有变换着花样去联系他。如果他真的是在装睡，他总会被我烦醒的。至于他醒来之后情绪如何，那是以后的事。

　　我‘乐此不疲’了三十年。而人类的实验毫无进展。他们身上的光晕变得灰暗，表面凹凸不平。有的看上去几乎变成了一种单调的黑色，与我死去的一个同类十分相似。我想，不出意外，这些人类很快会选择自我毁减。

　　——这是变化。

　　而不变的，自然是‘他’还在沉睡，并对我的精神联系置之不理。我倒也不像最初那样焦躁，而是习惯把我们的精神波动二十四小时同调。至于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是我想什么，他都会听到。我对自己的做法颇感得意，尽管自己的行为已与一位人类女性所读小说中描述的‘痴汉’并无不同。

　　****

　　实验在十七年后的某一天终止。在所有人类都撤离之后，这个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没有了那些实验，意味着我可以更投入地执行‘痴汉’计划。

　　我开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聒噪。不过，这种自弃的想法在我每次看到‘他’沉睡的神情时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油然而起的热情。

　　我逐渐意识到，哪怕‘他’最终也不会醒来，我仍会年复一年地如此行事，绝无更改。

　　****

　　在我见到‘他’之后的第一百一十三年，‘他’醒来。

　　原来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像无机质的金属。

　　我看着他，想不起自己之前在说的话题。

　　****

　　这是我第一次产生‘离开胚体’的念头。

　　——到‘他’身边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