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路

　　12、
　　苏淳大吃一惊，挣扎着扭动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见霍岐坐在自己旁边，正冷淡地看着他。苏淳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才对，对于霍岐的出现他完全没有料到，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藏着掖着在泰国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显得很可笑。
　　“怎么，你还不能说话？”霍岐挑起唇角，“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苏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应声。他开始策划如何在自己恢复行动能力之后逃离这里，然后带上鱼仔去向何方。霍岐出现得太过突然，他根本还没想好下一步的去路。
　　“你看看你，混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看你在监狱里变傻了，竟然能够傻到自己跳进陷阱。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你不是要被别人占尽了便宜？”霍岐见他铁了心不愿搭理自己，也不强求，径自数落起他来。他抬起手将苏淳脸上散乱的头发一齐推到额上，目光中带着不满生气心疼等诸多复杂的感情，“你费尽心思逃出来，就是要过这样艰难的日子的？还是说，你只是想通过折磨自己来报复我？”
　　听到这里苏淳终于忍不住扑哧喷笑出来。
　　霍岐愣住，在看到苏淳脸上尽是鄙夷之色时眼神倏然冷下来，“你笑什么？”
　　苏淳眼中充满讥诮，用嘶哑的声音说：“别不要脸了，你算老几！”
　　霍岐顿时怒气上涌，贴着苏淳发丝的手僵了僵，似乎在控制自己别动手打他。
　　房间里涌起一种尴尬而诡异的气氛。
　　苏淳静下心来专注于恢复自己的四肢，这药效凶猛，不过时效却不长，现在他已经能抬起自己的手指了。
　　“你来到泰国不久我就找到你的行踪了，可我没有像在国内那样立时出现把你抓回去，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观察了你两个月，我发现你其实只是为了离我远远的......”霍岐说着，尖锐地盯住苏淳的脸，“为什么！苏淳，当初我们说好的，可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苏淳觉得自己都替霍岐悲哀，这个自诩威武英明的男人，却连他在监狱遭遇了什么都不清楚，还舔着脸来问他原因。苏淳更加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当初才看上这个人！于是他笑着对霍岐说：“因为你的好弟弟在监狱里对我的特殊照顾，还因为你和他滚上了床！我在监狱里生不如死，你们俩却好得蜜里调油，这个理由足够改变我了吧？”
　　苏淳每吐出一个字，霍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眼中还多了些极其罕见的难堪。他僵着笔直的脊背，几欲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面对苏淳的话，他说再多都是枉然。
　　“如何，我们当初的约定里，可不包括那些吧？”苏淳哑声道。
　　“我和林鱼清......”霍岐紧皱着眉头，这话对他来说极为难以启齿，“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归这事情已经发生，可我跟你发誓，我真不喜欢他，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恨我，我认！但我不允许你离开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嘿嘿嘿，霍岐啊霍岐，你刚刚还说我在监狱里变傻了，可照我说真正边杀的那个人是你才对。你自从坐稳了霍家老大的位置，你就再也没有从前那么聪明了。”苏淳作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说两个人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怎么能滚到一起去呢？林鱼清去看我的时候，还特地给我看了你们俩一起去夏威夷的照片......你的好弟弟啊，比其他的手腕，我自愧不如。”
　　“他去看你？我们俩的事儿也是他告诉你的？！”霍岐瞪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问。
　　苏淳没有回答，其实他能理解霍岐有这种反应。毕竟在他心里，林鱼清一直都是个没有心机只会花天酒地享乐的漂亮少爷。要说如果不是进了监狱，苏淳也跟霍岐一样，绝不会发现林鱼清的本质其实是个可怕的魔鬼。他几乎毁了他整个人生！
　　霍岐勉强开口，“他、他还做了什么......你刚刚还说他对你特殊照顾？”
　　这时苏淳已经能够稍微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他抓住床栏撑着坐起来。霍岐不明所以，想要扶他被他推开。苏淳站起来，然后开始一件一件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霍岐冷着脸看着，不再出声。等苏淳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完全赤/裸地站在他面前时，再看霍岐的表情竟复杂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霍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见到苏淳这样的身体，在他记忆里那具光滑柔韧能泛出漂亮的珠光的身体，此时正伤痕累累的展现在自己眼前。那些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痕，像是一道道罪状无声地控诉着他。他攥紧拳头，指甲都扣进肉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霍然站起来大吼道。
　　“多亏了你的好弟弟，我才变成这样。”苏淳露出诡异的笑容，对于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毫不在意，他扭过腰身比划着腰侧那块烙疤，“对了，看看这块，是你弟弟特意交代的，怎么样，还能看清上边烙的什么字儿吧？”
　　霍岐的感觉跟遭了雷劈没什么两样了，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鲜少表现出大喜大悲的情绪。可此时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竟然扑通一声在苏淳面前跪了下来，颤抖地摸上疤痕，眼睛里充斥着被烫伤一般的疼痛。那个带着能够侮辱得人永远抬不起头来的字直化作一把尖刀插/入他的心口，他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苏淳挥开男人的手，漠然的将衣服披好跌坐到床上。刚才一番动作耗费了他所有力气，他需要休息一下继续等待完全恢复。
　　“......真的是林鱼清？”霍岐咬着牙，恨不得咬出血来。如果不是苏淳，绝对不屑与人说谎的苏淳告诉他，霍岐死也不肯相信这是林鱼清做的。那个跟自己笑得一脸灿烂美好的公子哥，心居然黑成这样！他抬起头，看见苏淳沉默的面孔，忽然就有点窒息的感觉。可怜他那样骄傲的苏淳，他是个必须骄傲一辈子的人，却要带着如此狠毒的侮辱生活。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我出狱的时候一定先去拜会拜会林鱼清。啧，他这个烙铁毁了你当初非逼我刺的纹身时，我早就在心里把他的脸毁了一万遍......不过现在我也想通了，何必费那个力气做这么下三滥的事儿，要是再遇见他，我直接拧断他脖子就行了！”苏淳用淡然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这次你回去就告诉他，让他把自己给保护好了，最好身边雇十几个身手好的保镖昼夜不息地看着，不然保不齐哪天我心情好了就去要他命了！”说完，他歪着头对霍岐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苏淳，林鱼清的事儿，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霍岐拉住他的手，坚决道，“我知道是我毁了你，你怎么着报复我都成，不过你要在我看得见摸得着你的地方待着。我们俩这辈子谁也不能离开谁，我霍岐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苏淳想也没想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声音骤然响起后霍岐的脸被他打得歪到一边，嘴角冒出了血丝——苏淳卯足了劲儿下的手，以至于这一下可比在树林子里霍岐打他那一耳光要用力的多。
　　霍岐眸色渐深，他回过头来沉声道：“你大可以在我身上也划几道，大不了，回头我也往自己身上烙一下！只不过，你必须跟我回去。”
　　“你跟林鱼清联起手来这么坑我，现在又让我回去继续给你们霍家卖命，你也太黑了吧，天下便宜都是你一家的？！”苏淳在两人见面后第一次抬高声音跟他吼，“如果不是看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份儿上，我早弄死你了！你还有脸跟我提回去，霍岐，你他妈真是个畜生！我就是个傻逼，当初才会替你们霍家担罪名进监狱！”
　　霍岐坚持拉住他那只手，听他破口大骂自己也是无动于衷：“除了让我死，你想怎么折腾随你的便，不过我再说一遍，你必须跟我回去！”
　　苏淳冷笑几声，“做梦去吧，除非我死！”
　　霍岐沉默一瞬后忽然起身抱住了他，苏淳挣扎一会儿，不过对方力气比他大得多，他用胳膊肘不留情面地撞击男人脆弱的肋骨几下而男人依然紧紧抱着他后，苏淳也不再浪费力气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要死也得等我老死病死之后你才能死。”霍岐颤声道，“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从我手中溜走。苏淳，你认命吧！”
　　“别说大话霍岐，我现在受制于药效不能脱身，一旦药效退了我就能走，谁也阻止不了。”苏淳道，“你想用药控制我一辈子吗？”
　　霍岐稍微松开手臂，定定看着他：“我的确是那么想的......”
　　苏淳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恨意。
　　“所以，你别逼我，苏淳。”霍岐的手掌很热，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下面温暖的身体，他忍不住贴上青年混合着点尘土味道的嘴唇。
　　苏淳闭上眼睛。身体里的血逐渐冷下来，心跳也变得慢起来。无边无际的恨意像冬天的海水，缓缓淹没他整个人。
　　霍岐见他没有排斥自己，遂将舌头挤进了苏淳口中去纠缠他的舌。苏淳下意识要往后躲，霍岐立即用手扣住他的头强迫两人唇舌交缠。他想了这个人三年多，如今近在咫尺，他只想触碰一下属于苏淳的味道。如一种烈性的酒或者烟草，用他独一无二的清冽和馥郁深深的迷住了他。在这个世上，他只想要苏淳。只有苏淳才能满足他。
　　这个缠绵却不情/色的吻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分开时霍岐有些喘。不过苏淳显然完全没有被影响到丝毫，他用冷得掉冰碴的眼神注视着霍岐，嘲道：“这个时候发/情不合适吧，霍大少？难道林鱼清没给你泻够火吗？”
　　“我们只有那一次！那是意外，我发誓！”霍岐流露出一些能称作脆弱的神色，“苏淳，别闹了，好好跟我回去，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苏淳蓦地注意到男人眼窝下面浓重的疲惫眼袋，眼睛里也布满血丝，估计得有几天没休息好了。他日夜兼程赶来找自己，换做以前，苏淳会感动得恨不得立刻为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此时他只觉得烦躁。
　　“解决，你怎么帮我解决，替我杀了林鱼清？”苏淳也换上了一脸倦色，“他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不会杀他，更不会让我杀他。而且，最重要的是，霍岐，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们完了。”
　　苏淳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让霍岐瞬间从里到外都冷得发颤，他脸色铁青地吼起来，“你再说一遍！我告诉你，只要我没死我们就永远没完！你从前说的话都喂狗了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你他妈敢出尔反尔！”吼出最后一句时他猛地掼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狠狠砸在地上，台灯在碎裂的悲鸣中彻底坏了，琉璃的灯罩碎成了万千细末洒了一地。
　　霍岐长这么大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无从下手无所适从过，他向来都是游刃有余镇定从容的，否则他也当不了霍氏的家。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苏淳的话甚至让他觉得快要崩溃了。
　　苏淳一字一句，“我们完了，我记得特别清楚，在我进了监狱的第一年零十八天的时候，我就死心了。”
　　字字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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