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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了因
“你知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你从哪里来?”
“人们只知道我的父亲,却不知道我的母亲。人们只知道白天羽神刀无敌,白夫人温柔娴淑,却不知道这个大英雄的身后有多少傻女人为他哭泣。”
“你的母亲也是个傻女人吗?”
“不是。至少,在认识我父亲之前她不是。你有没有听说过桃花娘子?”
“我虽然没有听过,但能被比作桃花的女人,一定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吧。”
“没错,桃花娘子有桃花般的美艳,却也有罂粟般的毒,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为她抛弃妻子、神魂颠倒,死在她手上的男人更是数不胜数。可她偏偏就遇到了自己一生最大的劫,从此让她万劫不复。”
“她爱上了你的父亲,白天羽?”
“不知是爱,还是妒?是怨,还是恨呢?她说她甩来了所有的男人,只想一心一意和他好,但白天羽却只陪了她三天,让她被所有人嘲笑。”
“她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露水情缘,还想博个地久天长吗?”
“或许她太相信自己了。她从来想不到世上竟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对她。因欲生爱,因爱生恨……”
“后来呢?十九年前的梅花庵,那天的雪地里是不是也流淌着她的血?”
“她是仅有的几个活下来的人。你说可不可笑?本来白天羽可以一刀杀了她的,可他竟然认出了她,饶了她一命。”
“那她是不是更恨了?”
“对。这十九年来,你难以想象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不过她所受的痛苦,也不过应了自作自受这句话。”
“你一点都不同情她?”
“……不,我从来没有同情过我的母亲。我,从来没有同情过我的母亲。”
“你是谁?你是白依伶吗?”
“不,我是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很少有人见过她,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她。如果九天上的仙女还会出现在人们的梦里,上官小仙却比梦更梦幻,也更遥远。
谁也不知道上官小仙住在哪里,极少的人知道,她每去一个城镇,都喜欢去那里最有名的花楼喝酒。
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她不是去寻欢,她只是去寻找寂寞。就像她的出生,注定非凡、复杂又寂寞。
上官小仙淡淡地垂着眼,缓缓道:“母亲,你还有什么话儿要说吗?”
佛前只跪着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马芳铃见过的,就在她刚踏入梅花庵的时候。
再美的桃花,枯萎了就和烂叶一样。
“贫尼了因。”虔诚诵经的老尼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了因,了因,确实该了断这个因果了!”上官小仙浅浅地笑着,忽然伸出玉手,伸向佛前盖着红布的供奉。
“小姐!”了因突然起身,箭一般抓住了上官小仙的手。那只枯瘦的干瘪的手,颤抖地抓着上官小仙的芊芊玉手,目光中不禁露出乞求的希冀,缓缓道:“小姐,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不,母亲。”上官小仙轻轻呼唤着她,双手温柔地覆上那只枯老的手,语声迷柔地就像四月里的春风,“我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道,那传说中骁勇善战的英雄,是多么忘恩负义,心狠手辣,强权霸道。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你,你……”了因全身都颤抖起来,她像陷入绝境的困兽,绝望地嘶喊着,“不,不!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最受人尊敬的英雄,神刀堂的堂主,威风赫赫,豪气云天……”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人,那当初你为何又选择要杀他呢?上官小仙面无表情地走出佛殿。身后跟着同样沉默的马芳铃。
“你要打破傅红雪心中的偶像,让他明白,他从小信奉的唯一神祗,其实也同样龌蹉不堪?” 马芳铃微微地笑着。她是马空群的女儿,她很愿意见到这样的一幕。
“这是没用的。”上官小仙淡淡地开口:“傅红雪从小就被养成了一柄魔刀。复仇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呐……”她突然又话锋一转,“你怎么不好奇,傅红雪是谁养大的?”
马芳铃不屑道:“还能有谁?我爹和我说过,傅红雪是白天羽和魔教公主的孩子。”
上官小仙冷冷一笑,道:“马空群也算有点本事,但是本事有没到家。当初能干掉白天羽,真是他的运气啊。”
马芳铃面色一沉,道:“难道还另有隐情?”
上官小仙忽然极其嘲讽地勾起一个冷笑,悠悠地叹道:“傅红雪的出生和我一样,就是狗屁不通、毫无逻辑、又一本正经的bug。”
“你的出生?你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林仙儿的女儿……”马芳铃冷冷地凝视着她,突然眼眸骤缩,惊恐道:“难道傅红雪,傅红雪也不是白天羽的儿子!”
傅红雪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他甚至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因为他不知道,那黑色的屋子里,黑色的神龛前,黑色的面纱下,那是不是他的母亲。虽然他早已认定她唯一的身份,但那个女儿除了诅咒,诅咒世人,诅咒世间万物,对他却没有一丝亲情。
“这是雪,红雪!你生出来时,雪就是红的,被鲜血染红的!”
“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神,复仇的神!无论你做什么,都用不着后悔,无论你怎么样对他们,都是应当的!”
他一步步缓缓走着,走过凄迷的黄昏,走进荒凉的小庙,沿着那铺满苍苔的石阶,慢慢走进曾经属于他父亲的时代。
无论他怎么样对他们,都是应当的!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黝黑的大殿,殿里只点着一支蜡烛,烛光下一位青衣老尼正跪在佛前诵经。
“师太。”他本不想打扰她。
那老尼慢慢回头,用一双愁苦的眼睛看着他,起身缓缓道:“施主是来烧香的吧?”
“是……”傅红雪没有否决。他要过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铜绿的香炉里,并在佛龛下留下了一锭碎银。
老尼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道:“贫尼了因。”
“我姓傅。”
了因道:“施主用过斋饭再走?”
“不必了。”
“那喝一盅苦茶?”
傅红雪点点头。他本就有些话想问问她的。
老尼去后殿走了一趟,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白衣的少女,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
傅红雪端起茶杯,忍不住看了少女一眼,虽窥不见全貌,但那天姿灵秀、高洁出尘的气质,或许只有山间的清宁、佛家的智慧,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子吧。
“这是我收养的孤女,惯见不得人的。”了因慈爱地看着少女,点头道:“你先回去吧。”
少女“唉”地点一点头,缓缓往后殿走去。
傅红雪看着她离去,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师太在这里已多久?”
了因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睛。”
傅红雪道:“那至少已二十年?”
了因眼睛里掠过一丝悲伤之色,道:“二十年?好像是有二十年了!”
傅红雪目中露出一丝希冀之色,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那件事?”
了因道:“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九年前。”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知道?”
了因点了点头,凄然道:“那种事只怕是谁都忘不了的。”
傅红雪道:“你……你认得那位白施主?”
了因垂首说道:“不但认得,而且很难忘记。老尼一直在祈求上苍,盼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了因说着,忽然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重重地跪在佛龛前,干瘪枯黄的脸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老泪。
傅红雪垂着头。他居然不忍再问眼前这位老尼。因为亲身经历过那场悲剧的,肯定有着比他更强烈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与感情。
“老尼宁愿身化劫灰,也不愿发生那件惨事。”了因幽幽地叹息着,“直到现在,老尼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都看破,但只要想起那种声音,还是食难下咽,寝难安枕……”
傅红雪叹道:“十九年前那个大雪之夜,你到底知道什么?”
了因沉默了会儿,才抬起头看向他,沉声道:“自从那事以后,梅花庵渐渐就没有人来往了。你是谁,为什么要追问这个?”
傅红雪道:“我姓傅,我的父亲姓白。”
“姓白……”了因沉吟着垂下了头,忽然又恭谨地跪在了那尊垂眉敛目的佛像前,不再做声。
“我是白天羽的儿子!”傅红雪握紧了手中的刀。了因却仍是沉默地闭着眼,仿佛已把自己隔绝在红尘之外。
傅红雪一字字道:“你一定知道那天发生的事。告诉我,我应该知道。”
了因听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不说,是为了你们好。我只希望活着的人,能够一世平安。”
傅红雪沉思道:“我们?还有谁?难道是刚才那个女孩子?”
“你!”了因默然回头,眼中也已难掩惊讶之色。
傅红雪冷冷地盯着她,道:“你如果不说,就别怪我无礼了。”
了因刚想开口,傅红雪的身影却忽然一闪,方才那个白衣女子竟不知从哪里被他揪出来扔到了因跟前。
“师傅!”女子花容失色,惊恐又小声地唤道。了因一把搂住女子,安慰道:“别怕,依伶,他不会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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