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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山重水复疑无路
01
当开学以后的另一个星期天,凉奈又在清早七点接到亚纪来电的时候,她得承认,这似乎成了心照不宣的常规。
听筒那端亚纪的声线,似乎带着一整个太平洋的水汽,空茫得让她不甚习惯,仿佛那阻隔在她们之间的并不是遥远的空间而是久远的时间,凉奈会觉得她在和记忆里的那个亚纪说话,并臆想着记忆里那个亚纪该有的回答。
太不真实,可她又真真切切意识到,这是真实的。
凉奈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崭新的值得期待的因素。
亚纪每次告诉她“稍等一下”,她总是饶有兴味地把听筒移远一些,竖着耳朵辨识里面丰富喧闹的杂音,有时是公交车鸣喇叭和马路上的喧嚣,有时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host family女主人的说话声。
她不知道自己津津有味于背景音多久了。“……凉奈?你还在么?”亚纪的声音突兀响起,唬了她一跳。
“别吵,”凉奈脱口而出,“听不清你host family讲话了,我练英语听力呢。”
“……水野凉奈。”亚纪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敲死我,来呀来呀你敲不到。”
好吧,凉奈承认她的S指数最近在某人的耳濡目染下飙升奇快。
亚纪和她都是煲起电话粥来毫无时间观念的人,即使国际长途也是如此。虽然信号经常不给力,又时常被亚纪那方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打断,她们依然自得其乐。
亚纪的语气如同闲话,漫不经心,凉奈却轻易从中挖掘出遗憾和辛酸的味道来,“凉奈,你还记得那段日子吗,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一直在练那些音乐剧段子,你唱男声,我唱女声,我本来以为,我们国三能有机会一起上台表演——”
凉奈那颗敏感的心被狠狠一撞。那些她试图忘却的记忆,太过瑰美,一如在碧蓝湖面上明灭的鎏金,触碰上去总有些隐隐作痛。
魂淡,你戳中我的虐点了。凉奈内心默默骂了一句,我才是那个以为我们一起浪掷的岁月还很长,丝毫不觉未来的关隘已经无情阻断幻想的人吧。但她说出口来的却是——
“上杉亚纪,都是你害的,你说你喜欢飙高音,死活让我唱男声,现在我高音都飙不上去了,低音又唱不下来,现在我再去参加歌舞大赛只能选高音不高低音不低的独唱,真够呛。”
亚纪掌不住,扑哧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今年如果一个人去了,别忘了把音录下来,传给我。”
“你不是嫌我声音单薄气息无力跟回光返照似的么?现在知道我唱得好了?”凉奈挖苦。
这种反馈对傲娇受而言就是同意了。亚纪很明白这一点。
02
水野凉奈挂了电话。
父母也已经起床,电视开得轰轰响。她隐隐听见乐音,凑过去一看,电视台在重播一档选秀节目,台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正在扯着嗓子飙高音,摄像机镜头扫过台下评委,个个摇头晃脑,拊掌大笑,仿佛已经寻觅到了歌坛的下一颗流星。
嗯,音色很好听。她心里冷冷地给出评价。
她平生最抵触的就是选秀节目。它善于造成一种假象,那就是怀有梦想又愿意努力的人就能一飞冲天,得到成功。出名哪里是这么便宜的事情,但镁光灯下那不由自主的疯狂却不知激起了多少追梦人胸中的澎湃激荡,其中又有多少,成了个别成功者的垫脚石呢。
我也爱唱歌啊,凉奈有些偏激地想,我也会不顾时间场合引吭高歌,我还是远近闻名的澡堂歌手,凭什么我就没有一副天赋的好嗓子。
——凉奈姑娘,你的逻辑难道是,你不能成功,所以也看不得别人成功?
她想起和亚纪一起发疯的那些岁月,两人拿着打印出来的音乐剧歌词,趁午休时候躲在体操房,一首首唱下来,你飙完高音换我飙,多么快意畅达。
果然,没有陪我疯的人,现在不但没兴致唱,连高音都飙不上去了。凉奈摇摇头。
她选择性无视了开学初的某次唱了一半就被白石撞见的乌龙事件。
03
低头看着路,走在人行道狭窄的边沿,耳边晃过机动车极具存在感的轰鸣,凉奈一直在想,这么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下午,耗在保龄球馆里,是不是对她宝贵时间的一种亵渎。
她跟铃木美绪定外出计划的时候,美绪没有提地点,一向脑补过头的她就默认为电影院或者KTV这种场所了。
她跟美绪和另一个姑娘小月约在地铁站,她和小月前后脚,到的时候美绪正在低头刷facebook,见了她俩,果断地一手挽一个,拉起就走。
凉奈觉得美绪不靠谱,隔着个人问小月,“咱们去哪?”
小月回答:“这货说去打保龄球。”
凉奈惊了一下,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钱包——
去一趟要多少钱,我钱包里还剩多少,带没带够啊?
她按捺下把她的想法脱口而出的冲动,出来玩还抠门得恨不得满地捡钱,像旧社会被剥削的劳苦大众似的,爸妈的脸差点给你丢光了,水野凉奈。
凉奈思忖片刻,自己还剩两三千日元,稍稍有了点底气,腰杆也挺起来了,仿佛顿时成了大款。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财迷妹子啊。
走进某个光线有点阴暗的娱乐场馆,凉奈找了把椅子坐下,不顾人前装得滴水不漏的淑女做派,跷起二郎腿,任美绪一个人挤到服务台前付钱。
小月敲敲凉奈的手臂,“把鞋码告诉我,等会要换鞋。”
来真的?凉奈把到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她如果对小月和美绪坦承,她只打算在这儿打酱油围观她俩,一定会被乱刀砍死……也罢,虽说体废这种生物和各种体育运动八字不合,既然跟同学搭伴,她不能扫人兴致。
思绪转过好几个弯的凉奈从善如流地把鞋码告诉了小月。
保龄球馆稍嫌人多,美绪付完钱拿了号码牌子,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边,美绪继续刷她的facebook,小月手指动得飞快,不知道在发短信还是微博。
凉奈无聊地吮着可乐的吸管——吃货不管到哪里,都能最快速度用雷达探测出可以塞进嘴里的东西——眼神从撸手机的美绪扫到撸手机的小月,又从撸手机的小月扫回撸手机的美绪,内心的小宇宙爆发了——
都欺负老娘手机没开通网络服务是吧!
传说中温和冷静的好少女内心咆哮完那一句,又泄气地低下头,专心地吸可乐,化无聊为吃货本性。
美绪已经地毯式刷完三页facebook,小月已经撸完了一部中篇言情小说,凉奈已经把可乐杯子吸瘪了,她们好不容易才等到空闲的场地。美绪坐在沙发上换运动鞋,嘴里不满地嘀咕,早知道为了半小时的一场要等上三刻钟,还不如到嘉年华坐一次跳楼机呢。
跳、楼、机?素来信奉胆小不是病保命最要紧的凉奈少女很想额手称庆,幸好她们耐着性子等下去了。
凉奈一边换鞋一边对美绪说:“我是新手,打出一堆鸭蛋要包涵我。”
美绪大而化之地摆手,笑得充满优越感,“没事没事,我们都会原谅你的。”
她的名字居然被打在计分牌的第一栏,凉奈咬牙,连姿势都不标准,我怎么第一个打,铃木美绪我认识你全家。
她召唤了厚道的小月来教她拗造型,托着那个死沉死沉的玩意儿丢出去,强大的地心引力使它几乎全程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滚动,路线一点点偏移,快到那堆瓶子跟前时,“咕咚”一声,滑进了旁边的轨道里,而那些瓶子安然如山。
凉奈又丢了一次,掌控了一下手势,却没有注意力道,于是这个round欢乐地挂上了鸭蛋。
她毫不在意地笑笑,甩甩手招呼美绪上前接着打。
不过这个世界对体废并不总是极端严苛。
凉奈惊异而又惊喜而又惊恐地发现,从第二个回合开始,她就上手了。
第二个回合的成果是打倒七个,那时她还以为是RP偶尔爆发了。可当3、4两个round皆以7个或8个告终的时候,美绪跳了起来,“你真的这辈子从没打过保龄?”
凉奈举起右手,“我以我的人格发誓,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打,就像我发誓我是个妹子不是伪娘一样。”
美绪惊悸地打量她,就跟突然发现她的好基友其实是伪娘一般。
小月道:“凉奈,这是天赋。”
被来得太突然的幸福冲昏头脑的凉奈毫不谦虚地点头。
接下来,除了在美绪对她指导手势的某回合里挂了个鸭蛋,凉奈的成绩始终在5和9之间徘徊。
结果出来,美绪一脸不信地瞅着她,“怎么啥好事都给你摊上了?”
凉奈面色一正,道:“想不想跟我对调八百米成绩?”
美绪乖乖闭嘴。
凉奈真想热泪盈眶,上帝给我关了这么多扇窗,终于慈悲地留了条下水道,主,我爱你,哈利路亚!她走路都开始轻飘飘了。
事实证明,奇迹总是在意想不到的犄角旮旯里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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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是真的。唯有体育渣渣懂得那时候如同踩在云端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