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日子

　　不知不觉，十一月从手指间悄悄地溜走，十二月静静地来到身旁。

　　那天中午下了课，馨雨就着灵感，把一张图画完，便一个人落了单。

　　出了建筑楼，发现天空飘着雨。天色阴沉，雨细如丝。

　　她撑开暗红色的伞，看见前面不远处颀长从容的背影。

　　雨天，人们总是胸闷气躁，怨天尤人。雨中更是慌慌张张，手忙脚乱。他却从容镇定，右手扶着手杖，在蒙蒙细雨中，不徐不疾向前走着。没有打伞。

　　不知为什么，馨雨的眼睛瞬间湿润。这是怎样一个男人？雨中还能安之若素，高贵优雅。她自问做不到。那一刹那，她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

　　几步追上，和他并排，“嗨。”

　　孟飞停下，微微转身，见到她，心里竟然有股意外的喜悦。面上不动声色。

　　“我有伞，我们一起走吧？”馨雨大方地说。

　　“不用。谢谢。”孟飞神态温和地谢绝。因为行走比正常人慢，就是好天气，他也很少与人同行。而此刻腿正疼得厉害，这一路会走得更加辛苦。

　　馨雨马上收了伞，“这样可以了吧？”

　　孟飞一下子愣住了。

　　“我们走吧？”馨雨看着他，晶亮的大眼睛里充满期待。

　　孟飞只有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就算想说什么，对着那样一双澄澈剔透的眼睛，他也说不出口。

　　然后他便再次看到那笑容，就是百科竞赛获胜后的那个美丽笑容。轻轻浅浅，娇娇柔柔。你几乎可以看到那笑容从她心里一点一点地往外冒。脸颊上两个圆圆的酒窝颤颤巍巍，一荡一漾。她眼睫低垂，自己欢喜完了，才抬眼，看着孟飞。

　　孟飞心里一动，突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真的，她的清甜笑脸几乎将灰色阴暗的天空照亮。

　　两人开始一起走。雨虽细，但密密绵绵。水珠晶莹地洒在她头上，落在她身上……那情那景，日后长留他心上。

　　不到一分钟，孟飞便开始担心她。想一想，终于忍不住说：“还是打伞吧。”

　　馨雨听话地撑开伞。孟飞伸出左手。馨雨将伞递给他。两人默契十足，都没有说话。

　　孟飞一手撑伞，一手扶着手杖，和馨雨一起，慢慢地向宿舍区走去。

　　“我喜欢下雨。”馨雨扭头看一眼孟飞，随意地说。

　　孟飞没有说话。他讨厌雨天。雨天让他受尽折磨。

　　见他不说话，馨雨猛然意识到什么。她停了一下，又看他一眼，然后小声说：“对不起。”

　　孟飞看她内疚的神情，觉得奇怪，“对不起什么？”

　　“下雨天你很辛苦。”

　　所以她为自己喜欢雨天而道歉。孟飞心里一暖。这么好的女孩子。

　　他不愿她多想这个，便岔开话题：“你为什么喜欢下雨？”

　　馨雨转头，看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温暖的眼眸，激起她强烈的倾诉欲望。“雨天空气清新，树木碧绿，花儿更香。万物一尘不染，澄澈空明。而且，雨天我有种不用说话的感觉。听雨、看雨就好。”

　　孟飞深深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在雨中静静地走着。风轻轻随意地吹，雨细细无声地下。

　　走在孟飞身边，馨雨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安心。

　　她脑海里不禁浮起一丝困惑--为什么？为什么他仿佛有安神定心的魔力？是因为他沉静如大海，可以包容吸收一切吗？

　　于此同时，馨雨眼里沉静如大海的孟飞心里正巨浪滔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面容清秀，神色温柔的女孩子，让他觉得难以抗拒。就像刚才，他明明说了不，可是结果还是现在这样，自己和她共伞同行。这些年，他从未和任何人分享过什么，伞或其它。

　　因为共伞，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但并未碰上。不知为什么，隔着距离，孟飞仍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在这凄切的秋风秋雨中，应该觉得难受和瑟缩，可他却觉得说不出的舒适与温暖。连腿上的酸胀疼痛也似乎容易忍受些。

　　此刻的校园变成一幅漂亮的水墨山水画。耳畔轻细的风声雨声，仿佛音乐般动听。孟飞可以清晰地听到馨雨柔柔的呼吸，和自己咚咚的心跳。

　　看着细细斜斜的雨丝，闻着清新宜人的草香，两人并肩默默前行，仿佛走入画里。

　　我愿意在这风中雨中和她一直走下去。这想法一出来，孟飞吓了一跳。他从未有过如此念想。这是怎么了？这个女孩子，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更况，我是谁？她愿意一起走的人一定不会是我。心中一丝苦笑。

　　他轻轻甩甩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看着漫天的雨丝，问馨雨：“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馨，是散布久远的香气。雨，可以洗涤尘垢，让人间万物洁净，散发清香，就像雨后的草木。所以我的名字就是香雨、甘露的意思。”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孟飞的脑海里闪现杜甫的名句。纤细的雨点，无声无息地滋润万物，不求人知。馨，也指人的美好品德。她真的人如其名，清新怡人。绵绵细雨润物无声。她如细雨，触摸心灵无痕。

　　孟飞问馨雨：“你为什么学建筑学？”认识她以后，他一直很好奇。

　　“我从小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画画，也喜欢手工。几岁就喜欢用火柴盒，火柴棍什么的搭房屋，架桥梁。再大些，在家里的后院里搭小木屋，蹲在里面不肯出来……”

　　馨雨看到，孟飞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脸上也有一丝动容。虽然一闪而过，她还是捕捉到了。她问：“怎么啦？”

　　孟飞心惊于这个女孩子的细腻敏感，只有回答：“我也是。”

　　哦，馨雨十分惊喜，接着说：“小学一二年级时知道有建筑师这个职业，就想做个建筑师。那时写作文长大了要做什么，我就写要成为一个建筑师，做最美的建筑。那时都不知设计施工什么的，也不知什么是最美的建筑，就是想要做最美的建筑，是不是很可笑？”

　　孟飞心里又是一动。很多人都是高考前后才选择专业，考虑诸多录取可能性，就业前景等问题。她居然和他一样，也是从小就喜欢画画，喜欢自己动手，立志长大当建筑师。

　　馨雨看他脸上神情复杂，便轻轻问道：“你呢？”

　　“我也是。”

　　馨雨心中荡漾。原来，他们是相似之人，难怪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让人心旷神怡。孟飞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半晌，转过头，收敛心神，然后问：“学了快一个学期，感觉怎么样？”

　　“很难，”馨雨老实地回答，接着问道：“为什么建筑这么难学？”

　　“因为建筑是一个国家的文化象征。学好建筑，需要很高的综合素养。学建筑是个很长的积累过程。上大学前的人文素养很重要。在校短短的五年，需要建立建筑思维，培养空间素养，还要提高人文素养，所以很难。”

　　轻轻几句，馨雨却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对孟飞更是心悦诚服。

　　孟飞看着她说：“你的基础很好。好好学，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建筑师。”

　　“真的？”馨雨惊喜交加。

　　孟飞看着她剔透的脸瞬间更加明亮，两颊泛起红晕，两眼晶莹闪烁，心怦然一动。“你的人文基础已经很好，绘画基础也不错。”他觉得她灵气十足，不过没有说。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百科竞赛，也看过你的作业。”

　　“哦。”不知为什么，馨雨微微有些脸红。

　　“竞赛最后那道题，你知不知道？”孟飞一直好奇，今天终于有机会问她。

　　馨雨心里一惊。原来他看出来了。她低垂眼睛，脸上笑容渐起，然后突然抬眼，看向孟飞，“你说呢？”

　　孟飞会心地一笑。她看着娇柔，原来胆子真的不小。

　　馨雨轻轻地摇摇头，低声说到：“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那么疯狂？”

　　看孟飞不说话，她又轻笑：“也许年轻总得做些疯狂之事，否则老了拿什么回忆？”

　　看着她的浅笑，还有微红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孟飞心里又是一动，好像被一只手温柔地攥了一下。

　　“其实，我当时差不多可以排除两个，只是在剩下的两个之间赌一把。”

　　孟飞不说话，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那样是不是不好？”馨雨从小赌性坚强，关键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赌一把。爸爸妈妈警告过好几次了。

　　“我觉得很好。学建筑就是要‘敢’。敢想敢做。”

　　他这么说，馨雨真开心。她笑逐颜开，瞥眼看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神温润柔和。一瞬间她的心间泛起涟漪。她笑着掩饰，“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孟飞微笑着摇摇头。

　　馨雨又笑了。和他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微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觉。

　　孟飞心里一颤。他有些迷惑。这个女孩子，真的很特别……那双眼睛像是见过，也许是梦中，也许是前生。

　　一阵凉风袭来，馨雨打了个寒颤。

　　孟飞看到，突然有种想揽她入怀，给她温暖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而且是对一个不熟的女孩子，一个他最好的朋友正全心全意地追求的女孩子，一个其实怎么着也不会属于他的女孩子。

　　“你有感冒药吗？”他问馨雨。

　　“有。一回去就吃一颗。小心为妙。你呢？”

　　“有。”

　　两人又安静了。应该很难走的一段路，走得异乎寻常的快。不知怎么着，就已经到了宿舍区路口。食堂往左，宿舍往右。

　　“先吃饭还是先回宿舍？”馨雨问。

　　“你先回去换衣服吃药，不要感冒了。”斜风细雨，两人的衣服都有些打湿。

　　“好，你也是。”

　　简短的对话，两人心里都一阵颤栗。都在诧异，这是为什么？

　　馨雨送孟飞到西四舍门口。

　　孟飞说声“谢谢”，把伞递还给她。转身准备进去，突然听到身后“诶”一声。他慢慢转回身，看着她。

　　“换了衣服，早点去吃饭。太晚，饭菜凉了，对身体不好。”馨雨说完，心里舒一口气。几次在食堂，只看到尚东、哲平和文杰。问过一次，说孟飞一般都是晚一些来。她一直想跟他说，不要太晚……

　　孟飞心里有种暖暖的感动在流淌。看着她，点点头，没说话。

　　馨雨又是浅浅地一笑，“那我走了。”转身离去。

　　孟飞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他人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心里却是波涛汹涌。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今生会遇见她……

　　那天以后，莫名其妙的，孟飞竟然不再那么讨厌雨天，尽管雨天对他还是同样的折磨。残肢肿胀，常常穿不进假肢。左腿也酸痛得厉害。雨天他大多数时间呆在寝室里设计绘图，或发呆想她。想起雨中•共伞，心中便觉得柔软。

　　雨下下来时，他更是出奇地想念她。大雨哗哗，小雨潇潇。雨声中一切变得温柔遥远，似梦幻般，令他希望她在身边。雨中传来一片清香，令他觉得她就在身边。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淡定的人。原来，不过是他尚未遇到让他不淡定的这个人。

　　他花了几个晚上，画了一幅《校园雨景》。校园青葱，细雨如织，画中人深情款款……

　　可惜，馨雨没有看到那幅画。否则，以她的灵心，一定可以体会画外人的情意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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