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于明与暗

　　决定住在辜黎的医舍后，便遣走了中年守卫。期间赤沙城的城主来觐见了一次，我只让他不要把我在赤沙城的事说出去，也不要把我的身份到处跟人说。弥耀醒来以后总是在发呆，吃饭很少，睡觉很少，有时候还无声无息地就掉眼泪，几乎不说话。她对我这个姐姐没怎么在意，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的我也还没从独生女的角色转换成姐姐。但即使只是无声的见面，我有时候也总是禁不住就过去了，想要看看她有没有变好一点。至今为止我也只和她说过自己叫唯己，是弥撒的女儿，见她没回应，也就再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弥耀其实长得很漂亮，她有着和父亲一样略尖的下颚，从侧面看有种不太明显的桀骜，她笔挺的鼻子还有眼睛也都像极父亲。整体上看她长得略带中性，不言不语之中藏着些许隐忍。有时候我在想除却弥耀像父亲的部分，那剩下的是不是都继承了她的母亲，那个最终夺去我母亲生命的女人。说来奇怪，我虽然伤心于母亲的死，却也并不仇视杀我母亲的星耀。因为我想星耀其实也只是个痛失爱弟而想要完成爱弟遗愿的姐姐吧，她都已经因此而放弃了和爱人的相守，她也只是战争中无数不幸人中的一个而已。在混乱的战争中，对与错根本也没有明显的界限。

　　通过几天来的相处，飐飔也终于放松了对我的警惕，但或许是习惯吧，她总是武器不离身，即使是睡觉也会把匕首放在最触手可及的地方，稍有动静便反握匕首摆出战斗姿势。虽然她对我并不那么友好，可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她。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和不夜的女子相比。不夜女子大都蓄长发，肤色偏白，性格温顺，一派贤良淑德的样子；飐飔不同，她头发很短，短到露出耳朵和脖子，耳朵上一溜的金属钉和金属环，皮肤黝黑，眼神时而散漫时而锐利，面容看上去总是很冷酷、很疏离。她衣着轻便，一双充满力量的双臂露在外，右臂上还系着一条只有三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牙齿的臂链，却也并不显得突兀。她不拿刀子的时候很懒散，眼睛都只是半睁着；她反手握刀的时候，全身又都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眼睛会完全睁开，给人以危险的气息。总之，她身上有种野性在里面，让人害怕又让人想要接近。

　　心之归所里面的楼阁矮屋呈一个很大的圆形，中央有着偌大的空地。听辜黎说有时候这里的人在自己的屋子里憋闷了，会到中央的空地展示才艺。不过我不太走运，来了几天了也没见有谁出来表演什么。只是偶尔听到各种声音从不同屋中传出来，其中有乐曲声、有各种金属撞击声、有凿木声，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有疯狂喊叫声。我问辜黎这里总这样吗，辜黎只回给我习惯就好。

　　我住在辜黎医舍的这几天，经常发现辜黎的那个全身长满长毛的小孩藏在某个地方偷偷看我，我一过去他就跑开。今天终于让我逮到这个小偷窥狂了，他的小毛手钳在我手中拽不出来，晶亮的小眼睛躲闪着不敢瞅我。我把他拉到门槛上坐下，问：“为什么总是偷看姐姐？”

　　毛孩耷拉着脑袋，偷偷瞄了我一眼，小声地说：“姐姐长得好看。”

　　我不禁一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好看呢，我失笑说道：“那毛孩为什么还要跑呢？”

　　毛孩把头耷拉地更低，更小声地回道：“毛孩长得丑。”

　　我心里突然生出怜爱，于是把他抱在自己腿上，抚着他的小脸，柔声说：“姐姐却觉得毛孩很可爱呢。”

　　毛孩稍稍抬起头问我：“姐姐说得是真的吗？”

　　我笑说：“当然。”

　　毛孩也笑说：“妈妈也总说我不丑，说我可爱，呵呵……”

　　耳中突然传来悠扬的琴声，我转过头正好对上飐飔发愣地看着我的眼睛，她慌忙中看向别处。我起身跟飐飔说：“中央广场好像有表演了，一起去看看吧。”

　　飐飔犹豫了下后，默默地跟在了我和毛孩的后面。毛孩兴奋地牵着我的手，说：“是轻舞姐姐跳舞了，她跳舞可好看啦！”说着还使劲拉着我往广场跑。

　　我们到的时候，广场周围也聚满了人，周围高楼的窗户中也露出很多人探着身子往广场中央瞅。我伸长脖子透过人群的空隙约略看到一个女子衣袂翻飞的身影，之后在毛孩地不断挤凑中，我也逐渐看清了那个正在跳舞的女子。她的面容秀丽，身型曼妙，穿一身白衣，发至小腿，整个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之感。可是这样的外表在她那华美的舞姿面前却起不到丝毫增色的效果，反而让我们完全地忽略了她的美貌，深深沉迷在她的一摆手一投足一扭身的舞姿之中。我像那些围观的人们一样被这情景迷得失去了心智，直至乐声和舞蹈已经结束，方才回过神来。我忍不住感叹道：“这真是世上最美的舞蹈。”

　　可就在大家还尚未从沉迷中恢复拍掌叫好的时候，我身旁却传来这样一句话：“也不过如此吗。”

　　我转过头看到说话的人，竟然是飐飔！中间那个美丽舞者朝我们这个方向看来，显然她也听到了那句话。她不急不缓地走到飐飔身前，恭敬地问：“请问我哪里跳得不够好吗？”

　　飐飔轻蔑地扯起嘴角，哼了一声，脱下砍袖外衫扔给我，露出肌肉并不夸张的肚子，这种穿着在不夜这里简直就能和放荡挂钩了。四周尽是唏嘘起哄之声，可飐飔丝毫不受影响，她走到中央，摆出一个奇怪的动作，看样子好像也要跳舞。刚才为美丽舞者伴奏的男人询问是否需要伴奏，飐飔简要地回他不用。

　　后来飐飔跳起来，我才明白她为什么拒绝琴师的伴奏。她边跳边不时地呐喊一声，脚下更是把地踢踏得啪啪响，她是在用她的呐喊和踢地的声音为自己的舞蹈伴奏呢！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在用生命抗争死亡，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在向命运宣誓她的不甘，她的每一声呐喊都像在控诉这世界不公，她的每一次踏地都像在说她挣脱这一切的束缚。她，要活！她的舞，不似美丽舞者那样柔美华丽，但却饱含了一种能够洞穿灵魂的力量。舞蹈以飐飔的拼命嚎叫收尾。飐飔跳完，就拿走我手里她的衣服，洒脱地披在肩上，擦身走过处在惊讶状态的美丽舞者，也留下全场惊魂未定的看客。

　　我回头看着飐飔渐行渐远，从这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舞蹈中，我似乎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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