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白银年代记

　　CHAPTER 12.血玉

　　胤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先前看得分明，听的更是真切；那不可计数的箭雨之下，连岩石的地面都被击得开裂，以人的血肉之躯，就这么直接暴露在的攻击之下，哪里还有命在？

　　但十四分明就站在眼前，箭镞留下的伤口纵使可怖，但他神色镇静，绝非受了重伤的模样。

　　胤禛惊疑不定，起初看到十四还活着的狂喜渐渐就淹没在了周遭寂静到诡异的气氛中。不……有什么不对劲。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身后这个青色烟雾凝成的人形使了什么手段，兴许并未下杀手，回头却看到对方正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十四，表情阴沉不定。

　　苍龙心里倒是有个猜测。他朝前面略略移了半步，果然看到那持弓的小子脸色一沉，一道白光从他手中陡然射出，转瞬已到了眼前。苍龙心底冷笑一声，右手食指中指一并，其余三指虚握掌心，在身前轻轻翻腕，那箭矢就生生停在了半空，颤抖着倒转了角度，反朝着十四射了过去。

　　胤禛只听得一声玉碎声，眼前白光一闪，却是泛着莹润光泽的玉髓从那弓的一侧延展开来成一片屏障，将那箭矢拦在了十四面前。箭尖插进去半寸，箭尾犹自颤抖着，裂痕从中箭处逐渐扩大，耳旁只听得一阵碎裂声，裂痕逐渐扩大直至整块屏障遍布了蛛网一样的裂口，片片玉屑便从裂痕处随那箭矢摔在地上，碎成一地光斑。

　　十四的脸在那残缺的玉髓屏障后渐渐显露出来，他舔了舔下唇上溅到的一点玉髓碎片，面色紧绷，眼底浮现出一抹杀意。

　　胤禛看着十四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越发毫无血色，只觉得寒意从心底迅速蔓延，整个身子僵硬在那儿，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须臾之间几乎氤湿了整个后背。

　　他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只愿是自己一时眼花，却仍然看到十四手臂上被玉髓碎片刚刚划伤的地方，流淌下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红色的血，而是莹润如玉的粘稠白液。

　　胤禛身形晃了晃，终于明白了那张弓和箭矢甚或是之后的屏障从何而来……他本应该早就发现，十四左手手腕狰狞的新伤周围泛了一圈白光……之前十四正是从那伤口处将玉髓从自己体内抽离出来，从手腕扯到臂弯，逐渐幻化成形。

　　这哪里是从虚空中凭空而来的武器？幻化出它们的，分明十四自己的血。

　　……用不知何时变成了玉髓的，人类的血。

　　……

　　苍龙将摇了摇头。他的足迹遍及九州，见过太多心狠手辣的人，但对自己也如此残酷的，这世上倒也真的不多。

　　他打定了主意，其他人只觉得眼前青色一闪而过，下一秒他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十四左手边。十四本就是侧身而立，苍龙此时虽没有直接移位到他身后，但已然无形中制住了他半边肩膀和身后要害。原本被苍龙随意丢在的地上的长剑此刻仿佛是自然而然又回到了他手中，只是变得更窄更薄，开刃却更阔，分明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兵。

　　苍龙更不待十四反应过来，左手按在十四持弓的左手上臂处，发力的同时右手伺机以迅雷之势刺了下去，即使不能直接切开颈部动脉，想必也能废掉这小子左边臂膀。

　　但十四并没有如他所料转身格挡，却整个身体重心骤然降低了一尺有余。苍龙右手的攻势没有落实，堪堪只削断了几根头发，兀自飘散了去。十四左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以腰部为轴，下半身已然向左旋到半空中，右腿顺势狠狠踢在苍龙的手腕上。苍龙拿捏不住，手里的匕首便跌落出去，十四掌心随即一翻，整个身体重心顺着便转了回来，两脚落回在地上，迅速恢复了攻击的姿势。他眼中寒芒乍起，像蓄势已久的猎豹向前蹬出半步，右拳便以雷霆之势击在了苍龙小腹上。

　　这一击若是落在实体上，少不得也要让对手呕血成升。但十四脸色剧变，已经发现了自己犯了大错，苍龙冷笑一声，腹部凝聚的青黑烟雾被十四这一拳生生击散出一个洞，边缘处犹自向后飘散出缕缕青烟，但对他而言这一击无关痛痒，反而借此机会一把抓住十四尚自无法收回的右手，另一只手便已经到了十四面前，在他惨白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影。

　　苍龙虽说没有害他的打算，但见这小子几次出手阴狠至极，不由得心底也起了怒意，打定主意到让他吃些苦头，这一击便多用了几分力气。十四从他手里横飞出去，落地时余势未消，直到背后撞上了边壁才停了下来。他跌倒时呛咳了几声，俯身倒了下去，已然没了声息。

　　胤禛脸色瞬间惨白，苍龙忙叫住他道，“没事，只是昏了。”

　　他瞧了瞧自己有些涣散的身形，虽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这里距离自己本体毕竟稍远，几番争下来损耗也是不小，再耗下去当真是有碎裂离析的危险，于是凝出一分灵力聚在指尖，在半空中笔走龙蛇，指尖所到之处如刀砍斧斫，似字非字的痕迹从指下一个又一个闪现，轻飘飘浮在空中。

　　苍龙收了笔势，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再一转，将半空中的字符收在掌心握住，再打开时只见手中漆黑一颗圆溜溜的珠子，哪里还能看出一点青色的痕迹。

　　苍龙走到胤禛身前，自顾自地拉过他的手，将那颗珠子塞在他掌心，自己的手覆着胤禛的手指一点点直到对方握紧，这才松了手。

　　“我时间不多，只说一遍。”苍龙嘴边轻轻一勾，心底里不由得有些不舍。

　　“这些符文能辨识方向，你若是遇到岔路，看看那珠子哪一侧黑色变淡了，就朝那个方向去就可以。顺利的话，三日之内便能回到地面。”

　　“但你若是还想救那个小子，速度就得更快些。他吞了玉髓，又任由着那些东西在体内滋长而不加抑制，一时半会虽然能控制那些诡玉为自己所用，但用得一分，就得用自己一分血来补给，此消彼长，过不了多久就会让周身的血脉都成了那玉髓寄生的场所。那时候空有一副人类的壳子，里面早已空空，连灵魂都会被玉髓榨干，如行尸走肉般只能游荡在地下，捕食再误入这片区域的兽和人。”

　　“你们原来遇到的那些玉髓，相当一部分也曾经是潜入人体，敲骨吸髓，直到□□破损在无可用之时再挣脱出来，汇流成川，渐渐成了你们眼前那般模样。”

　　“那玉髓是靠着灵力为食，原本不过是死物，人本身体内自成一套循环，若是控制得好，要让那些玉髓排除体内倒也简单的很——连续几日正常的饮食和补水，让身体机能慢慢恢复就行。”

　　“食物方面我帮不了你，这地下的资源过于贫瘠，也唯有助你尽快回到地面。”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了，那玉髓本就是诡物，让人凭空拥有突破□□极限的体力和恢复力，寄生在人体内便会让人上瘾，所谓食髓知味，说的就是这件事。”

　　“但你若是真想救他，就不可再让他饮入一星半点玉髓。否则前功尽弃，浪费了我一番心意，我虽然不在意那小子的死活，却不想再看到你因为他伤心痛苦。”

　　胤禛握着那冰冷的珠子，抿了抿唇，半天抬起头，看着那人已然背转过身，走回到岩石裂缝处，身形已经暗淡了很多，心底深处颤了一颤，不由得朗声道，“胤禛今日承你的情，日后必然回报。你……你若是愿意，可否告诉我你的姓名？”

　　苍龙闭上眼睛，心底幽幽一声喟叹，没有回头，仿佛又是一瞬间千年回转，让人觉得若是转过身，便又能看到陌上少年青涩而熟悉的容貌。

　　……前尘终究是前尘，自己虽说要放手，但乾坤再转，莫道销魂，谁又能轻易便放下。

　　心底一旦尝过了温柔的滋味，说要忌掉，又谈何容易。食髓知味，食髓知味。这四字由旁人说来如此轻巧，真落在了自己身上的时候，不也是千般念想回转心头，苦涩挣扎茫然无措，纵是阅尽芳华，终究还是在最开始那一份温柔里陷落下去，痴心如醉，诚不若是。

　　他看着自己渐渐消散的身体，低声道：

　　“我生于日出之前，你……就叫我玄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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