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入怀

作者:kirs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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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凤青帆笑容顿敛,俊容整肃起来,如此大事,怎容她一时意气!但一看到无忧苍白的脸色,他心下忽而不忍,尽力放柔声音道:“傻丫头,你现下心神不属,不要忙着做任何决定。”

      无忧眸色一黯,低垂眼帘,默默的看着案上那断了弦的琴。公子所说的不错,她心中好乱,刚刚的话脱口而出之际,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门上传来轻扣声,凤青帆振衣而起,扬声道:“进来。”

      楚寒衣一袭白衣似雪,推门而入。长衫穿在他身上,没有半分文弱之气,反而更添飘逸。他的元气已经完全恢复,脸色不再苍白,眉目间意态飞扬,整个人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剑一般,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凤青帆看着他的目光中难掩欣赏之意,微笑道:“东西拿到了么?” 逍遥王爷和王妃秉性恬淡,好山野之乐,多年前便微服离京,遨游天下。不过每三个月,他们会派人到京城外的驿站,捎信给凤青帆,报个平安。

      楚寒衣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锦盒递了上去,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无忧的方向。他已经三日没有看到无忧了,书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他如今终于体会到了。他几乎是贪婪的望着她,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有些失态,他很清楚,但是思念来得这般排山倒海,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看到她手指上的丝巾,隐隐渗出血色,他的心口微微一拧,极力压抑着上前拉起她的手的冲动。

      只是无忧浑然不觉他的凝视,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楚寒衣不禁略略失望,眸色转暗,黑得仿佛深不见底。为什么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难道他是唯一一个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的人?难道所谓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动了情的他,失去了往日冷静超然的心境,无忧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如此轻易的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缠绵不断的情丝渐渐的将他牵绊,他却无意挣脱,任由沉沦……

      锦盒自凤青帆手中翻落,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张信笺从锦盒中飘出,落在无忧的脚边。

      楚寒衣闻声望去,只见凤青帆脸色惨白,怔怔出神。他吃了一惊,凤青帆一向悠游镇定,王爷和王妃究竟送来了什么东西,会令他如此慌乱?顺着他失魂落魄的目光,楚寒衣看到了他手上的东西,一下愣住了。凤青帆手上拿着的,是一支样式普通,雕工粗糙的木钗。

      无忧也被惊动,她拾起信笺,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她轻轻读出:“今日戌时,射日台一晤。……叶……”她的脸色也变了,落款那个“叶”字仿佛重逾千钧,压得她透不过起来。她艰涩的开口:“公子,不要去。”

      凤青帆深吸了一口气,想镇定下来,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指尖仍然微微颤抖。他摇摇头,道:“我非去不可!”

      楚寒衣皱眉道:“殿下三思!射日台在夜萝山中,人迹罕至,兼又约在夜晚,此人恐怕没有善意。”

      凤青帆紧攥着那支木钗,涩声道:“他们送来了这支钗,父王和母妃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无忧的心沉了下去,俏颜又白了几分,颤声问道:“这钗,会不会是他们从王妃那儿偷来的?”

      无忧的瞳眸中流露着挣扎和祈求,凤青帆明白她的心思,谁想与自己的生身父亲为敌呢?他也不愿见无忧如此痛苦,只是这次他没有选择。

      长叹一声,他轻轻抚过钗头那寥寥数刀雕成,却甚为传神的凤首,缓缓道:“这钗,是白羽在八岁时亲手雕出,送给母妃贺寿的。母妃向来钗不离身,她曾说过,直到白羽回来,她才会把这支钗从发上取下来。”

      无忧双颊血色褪尽,黑晶般的眸中一片哀伤,皓齿紧紧咬住了唇瓣,令苍白的唇漾出一道血痕。

      凤青帆此时亦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可是离戌时只有六个时辰了,他一定要将父王母妃救出来。他将木钗放入怀中,沉声道:“他们以父王母妃为质,不仅仅是想让我有所顾忌,主动踏进他们设下的陷阱;母妃源出西秦,父王身份尊贵,西秦一方不会轻易伤害他们。我想,敌人未必会将父王母妃带去射日台,而是把他们关在别的地方。寒衣,你随无忧,立刻去查探父王母妃的下落。”

      楚寒衣剑眉深锁,抿紧了唇,却动也不动,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无忧站起身来,幽幽道:“公子不能一人赴约,楚公子还是留在公子身边的好。我找师父帮忙,一定想法找到王爷王妃。”她的心仍然很乱,但她想清楚了一件事,如果上天注定她要面对父母之间的仇怨,要她做一个选择的话,她怎么都不会背离生她养她的母亲,所以只能放弃父女至亲。

      无忧的眸中伤痛仍在,却不复迷惘,她似一片云般飘然而去,临别回眸,坚定的道:“救出王爷王妃后,我会赶去射日台,保重。”

      夜萝山山势险峻,抬头望去,只觉万丈危崖似将临压而下,令人神魄俱为之飞越。此刻,虽仍是夏季,残阳也犹未落,半山之中已宛如深秋,风在呼号,却吹不开那阴森凄迷的云雾。

      暮色之中,凤青帆和楚寒衣并肩而行,四周山景甚是凄凉,乱石峥嵘,荒草没径。一路上山,两人都心情沉重,一句话也没有交谈。

      行至落鹰岩,楚寒衣突然停下脚步,冷电似的目光投向前方。一道人影隐约出现在乱石荒草之中,凤青帆忽觉寒意袭上心头,不由打了个冷战。

      来者是一个脸色惨淡的中年人,一袭灰袍空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更显得他瘦骨嶙峋。两颊凹陷,颧骨高耸的脸上,嵌着一双冰冷的三角眼,杀意森森。苍白而青筋毕现的手,紧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剑尖直指凤青帆。

      楚寒衣不着痕迹的斜跨一步,挡在凤青帆身前,在对方凌厉的杀气下,凝定如常。

      灰衣人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神情忽而一变,嘎声道:“你带着的是‘回雪’剑?!”

      楚寒衣冷冷道:“不错。”

      灰衣人的眼中好像突然点燃了火焰,一下子亮了起来,流露出奇异的兴奋。蓦地,他仰天长笑起来,笑声沙哑,又隐透出一种金属磨擦的尖利,让人听了十分难受。

      楚寒衣立刻感觉到对方的杀气有所减弱,可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昂扬的斗志。他对这种转变莫名其妙,只好暗自将真气调节至最佳状态,严阵以待。

      灰衣人笑了好半晌才停歇,正色道:“我找了十年,想不到在今日,让我找到‘回雪’剑。小子,你既有此剑,一定晓得‘流云’剑在哪里!”

      楚寒衣远山般的浓眉一挑,瞳光冷若冰海,缓缓道:“你是什么人?”

      灰衣人“桀桀”一笑,道:“我是司空血。”

      司、空、血,这三个字好像三记重锤敲在凤青帆心上,他的脸色变了,天下只要是练剑的人,就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楚寒衣微微眯起眼睛,“剑阁主人司空血?!”他虽然初入江湖,阅历尚浅,但到底听说过司空血和他的灵山剑阁。司空血是一个嗜剑成痴的怪人,他有两个嗜好,一个是杀死用剑的高手,把他们的剑变成剑阁里的收藏品;另一个,是杀掉那些初入江湖的青年剑客,不让武功低微的人辱没了剑这种武器。

      司空血“哼”了一声,“小子,快说出‘流云’剑的下落,我可以饶你不死。”对他来说,削金断玉的利器可称名剑,高人手中的凡铁也是名剑。“流云”、“回雪”乃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伤兰公子”的佩剑,本身又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可以算得是名剑之中的极品,灵山剑阁之中,怎么能缺得了这两柄剑呢?

      楚寒衣泛起一丝冷笑,俊颜透出一片森寒,冷冷道:“你若有本事拿到‘回雪’,‘流云’自然会找上你!”

      司空血本不是有耐性的人,他怪笑一声,身形一晃,长剑似毒蛇吐信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了过来。

      华光一闪,“回雪”出鞘,声做龙吟,迅若闪电,点向蛇之七寸,攻敌之所必救。

      锈剑剑势陡然一变,在空中划过一道暗色光华,凌厉无匹,反噬过来。

      “回雪”矫若天龙,翩然灵动,封住锈剑的杀意,剑尖涵而微吐,隐蕴反击之势。

      须臾,两人已交手数合,身形交错,剑影纵横。司空血的剑法诡谲毒辣,每一招都是绝对实用的杀招,毫不花哨;楚寒衣的剑法轻灵迅疾,率性飘忽,常有神来之笔。一时之间,两人竟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凤青帆心中稍宽,但依然眉头紧锁。楚寒衣年纪虽轻,剑术造诣之高,却不逊于成名江湖数十载的司空血,此战当不致一败涂地。可是,这般缠斗下去,只怕会是两败俱伤,若有其他高手出现,如何还能应付?

      血光在剑气中炸开,斑斑点点,四面飘洒。楚寒衣肋下的白衫上晕开一抹殷红,而司空血胸前的灰袍也染上暗褐的湿迹。

      楚寒衣咬紧了牙关,忍住肋下撕裂的剧痛,他适才攻而不守,剑走险招,拼着受伤,而刺中司空血的胸膛要害,可惜仍只是重创了他而已,不能取他性命。

      司空血一退数尺,心中又惊又怒,胸口的剑创只要再深一分,他就再也回不了灵山了。可是剑术越高的对手,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他厉啸一声,锈剑舞成一片暗影,猱身而上。

      楚寒衣见他剑法陡变,手腕轻抖,“回雪”亦化出一幕光幢,迎上那片暗影。

      只听得“丁丁当当”一阵密集的金属撞击之声,顷刻之间,双剑已交击数十下。司空血的每一剑都蕴含了极大的内劲,如此连珠发力,令人没有喘息的余地,楚寒衣只有硬接。每一下双剑相碰,他都感到虎口剧震,手臂发麻,勉强接下最后一剑,他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回雪”剑脱手飞出。

      司空血见楚寒衣吐血,心里大喜,而“回雪”的脱手,让他微微一呆。就这一喜一呆,让他手上的剑稍稍慢了一瞬。

      楚寒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一下冲入司空血的剑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指点在司空血的檀中死穴上。

      司空血双目突出,全身的内力精气一瞬间泄得干干净净,他没拿剑的那只手一掌拍在楚寒衣的胸口,却已经全无力道。楚寒衣并没有比他快很多,只比他快了一点点,然而高手过招,就在这白驹过隙的一瞬,足可决定生死。

      楚寒衣看着那张充满了不甘心的脸,冷冷道:“再锋利的剑,离开了人,不过是一块凡铁;再普通的人,即使没有剑,还是一样能杀人。”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怜悯和讥讽,“你忘了人才是剑的主人,因为你已经变成了剑的奴隶。所以,你只好死了。”

      司空血的尸体轰然倒地,他过分重视剑这种武器,却忽视了用剑的人,终于付出了死的代价。讽刺的是,他甚至不是死在一把剑下。

      凤青帆捡起“回雪”,来到楚寒衣身边,急切道:“你快坐下调息内伤,我来替你止血包扎。”

      楚寒衣依言坐下,淡淡道:“我没事,皮肉伤而已。”

      凤青帆替他草草包扎了肋下的伤口,担心的看着他嘴角的血迹,蹙眉道:“你刚刚吐血,还说没事?”

      楚寒衣俊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摇摇头道:“想不到连你也骗过去了。我不过是咬破舌尖,让司空血以为我受了内伤而减轻防备而已。”

      凤青帆骇然的看着他,道:“难道你是让剑故意脱手的?”

      楚寒衣点了点头:“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打算速战速决,就先装作受伤,再扔掉剑,他那么在乎‘回雪’,一定会因此而稍稍分神的。”

      凤青帆脸色一沉:“你太过冒险了!如果他没有中计,而你失去了武器,岂不任人宰割?!”

      楚寒衣站起身来,回剑入鞘,淡淡道:“我信任自己的判断,为了胜利,冒点风险也值得。”

      凤青帆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此去并非坦途,凶险重重,楚寒衣如此拼命,不过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和体力,以应付后面的敌人。

      攀越落鹰岩,穿过一线天,便是往生桥。这里是通往射日台的必经之路,也是夜萝山中最最荒凉的一环。浓浓的烟霞自脚下升起,人就仿佛走在云雾之中,周围的一切疑真亦幻,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所谓的往生桥,是横架于深涧之上的一道巨大石梁,其上布满青苔,滑不溜脚,有樵夫猎户曾在此处失足堕崖,因而得名。

      然而此刻,在那石梁之上,正稳稳站着一个中年人,一袭黑色劲装,腰悬长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浓眉深目,顾盼之间,傲气夺人。

      凤青帆和楚寒衣刚刚走近石梁,那黑衣人便开口道:“来人可是东衡太子凤青帆?”他说话时带有一种奇怪的翘舌音,似乎是楼兰漠北一带的口音。

      凤青帆上前一步,沉声道:“在下便是凤青帆,有要事前往射日台,可否请阁下行个方便,让我们通过石梁?”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我是特意在此等你的。”

      凤青帆和楚寒衣对视一眼,知道这又是一关。凤青帆淡淡一笑,问道:“请问阁下大名?”

      黑衣人缓缓拔出长刀,吐出两个字:“杜缺。”

      刀魔杜缺,乃是北狄第一刀客,素有侠名。只是足迹从不过平沙关的杜缺,突然出现在东衡的夜萝山中,这恐怕也是看在西秦亲王的面子上吧。

      凤青帆抱拳道:“久仰杜先生大名,今日相见,果然风采斐然!不知杜先生千里迢迢造访,有何要事?”

      杜缺哼了一声,道:“我受人所托,来要你的性命。如果你想过去,先问过我的刀吧。”

      凤青帆眼神清亮,微微一笑:“杜先生果然快人快语,看来我们今日别无选择了。”

      楚寒衣走上石梁,冷冷道:“晚辈楚寒衣,领教前辈的刀法。”他长剑出鞘,却是倒提剑柄,剑尖指地,起手势中已将杜缺当成长辈行礼。

      杜缺皱眉道:“我要杀的人不是你!”

      凤青帆朗声道:“小楚代在下出战,他若落败,在下引颈就戮。”

      杜缺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冷笑道:“既然如此,就随你了。”他瞥了瞥楚寒衣白衫上斑斑的血迹,又道:“你已受伤,我本来已是以大欺小,决不能再占这个便宜!”他手提长刀垂在身侧,傲然道:“我只守不攻,让你三招。”

      绝谷之上,一梁飞架,山风将黑衣白袍吹得猎猎作响,暮色更浓,掺着杀气的云雾凄迷流转,在一片残阳下,如血般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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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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