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素

　　等到德贵出去，关赫景又发了片刻的呆，才回过神来，从衣襟下摸出一本小册子。那关赫景素日在学堂中与一个叫方明杰的同窗关系甚好，那方家是东北入关的汉人，在京城经营皮草生意，这方明杰，生的英姿俊朗，为人也慷慨侠义，学识通贯古今，连学堂的先生都敬佩他三分。前几日下学，方明杰叫住关赫景，说有个好玩意给他瞧，两人偷偷去了一处僻静之地，方明杰才从袖筒里摸出一本薄薄地小册子。
　　“如今这国家战事不断，咱们的朝廷又软弱地不作为，同为中华同胞，怎叫人不心痛呀。这本书正就是抨击时弊，揭露本质的佳作。这作者与咱们一样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他爱国心切，目光高远，文笔犀利，实让我辈无以自容，钦佩至极！”
　　方明杰眼中放射出不同寻常的光芒，关赫景拿起册子，看到那封面上用行楷撰出三个大字——《警世钟》。
　　“这书里讲的是什么？”关赫景仍旧不解方明杰为什么一说起这本书就群情激昂，双眼放光。
　　“赫景兄，你看过就知道了。记住！这书是朝廷的禁书，千万不能外传，否则，你我就……”方明杰用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关赫景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将书塞进衣襟中好生保存起来。
　　见奴仆们都出去了，关赫景这才拿出方明杰给他的那本小册子，翻开来，扉页上印着一首七言。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
　　腥风血雨难为我，好个江山忍送人！
　　万丈风潮大逼人，腥羶满地血如糜；
　　一腔无限同舟痛，献与同胞侧耳听。

　　却说关居尚近来因时局不稳，朝政繁忙，朝廷内外人心惶惶，根本无暇顾及家事。关赫景也禀奏过佟氏，搬回了自己的院子。绢素注意到对过的院子经常通宵点着灯，每每这时，往日的情愫又涌向心头，叹气连连。
　　这一日，二更已过，绢素懒懒地坐在窗前梳理秀发，对过院落还是灯火通明，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听说最近少爷常常秉烛苦读，惹得夫人都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绢素摸摸手边小红为她熬制的雪梨莲子羹，想这夜深露寒，秋日气躁，送去一碗给少爷润肺去燥，应该不会错。她便喊来小红问道，“晚上熬的莲子羹可否还有？”
　　“有，小红怕小姐还要喝，就用文火在炉上温热着。”
　　“那你盛一碗，给对过的院子送去吧。”
　　“可是……小姐！”小红愈要分辩。
　　“我知道！”绢素打断了小红的话，“我好歹是个姨娘，给少爷送碗补品润肺去燥，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哦，这就去。”小红讪讪地往出走，小姐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等等，小红！”听见绢素叫道，小红复又站住。
　　“要用那翡翠荷叶碗斟过去。”
　　“知道啦！小姐！”小红眨眨眼，忍不住笑了。绢素面带羞涩，继续梳理起头发。

　　是日，学堂放假，关赫景夜里读书睡到很晚才起床，只派了德贵代他向母亲请安。他起床洗漱完毕，又侍弄了一会院中的花花草草，跟那会学舌的八哥斗了会嘴，想起昨夜对面下人送过来的雪梨莲子羹，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德贵！把那只翡翠荷叶碗拿来，我要送回去。”
　　德贵端来荷叶碗，禀报“送碗这种小事怎能让爷去做呢，奴才替爷送过去便是。”
　　关赫景瞪了德贵一眼，“人家一片好意，我不能怠慢人家，显得不敬。今天，我还非亲自送过去不可！”说完就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去。

　　这厢里绢素正坐在桌前临帖，听见小红说有人求见忙放下笔站起来，才走到屋门口就看见赫景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
　　“大少爷来了！”绢素对关赫景的造访感到万分惊讶。到是赫景，体面地说：“我给姨娘送碗来了。”
　　“大少爷快快里面请！”绢素让进赫景。
　　关赫景环视屋内，没有华丽庄重的摆设，简单干净，一袭珠帘之后放着一道绣花的屏风，想必里面是内室了。屋的另一侧是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桌角放着一盏熏香炉，冒着阵阵烟气，怪不得这屋里老有一股香气。再看那绢素，拘谨的坐着，琥珀色的旗装外罩一件秋香色坎肩，梳着旗头，没有贵气的装饰，只在一侧插着一只青玉兰的发簪，与耳上的青玉兰耳坠相得益彰。
　　“姨娘焚的是什么香？”关赫景首先打破了沉默。
　　“檀香……”
　　场面又陷入了沉默，关赫景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他一意孤行地走进这个院落，想着能与眼前的人说上一句话心中就满是欢心。可真的说了，却又失落起来，他太是觉得这个女子过于美好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连那声音，都飘渺地像天外佳音，她该是很多男人的梦想吧。关赫景阻止自己更深入地想下去，抬眼看见桌上有笔墨未干的宣纸，便起身拿来仔细看了一会，只见那笔体工整，字体秀丽，那笔墨还飘着淡淡的香气，一眼望去，就知道这字的主人绝非一般女子。
　　“姨娘这写的是什么？”
　　“女诫，我闲来无事，便誊写来消磨时间。”
　　绢素只知一问一答，这是第一次，他与赫景这样近距离的共处一室，她默默地温习着他的侧脸，却又惊惶地不知怎样相处。有几次，她特别想提起在李府的事情，但她又克制自己：无论怎样，现在在赫景眼里，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姨太太。
　　关赫景再也不知道该怎样谈话了，但又不想就此罢休，忽然想到李府之前的事情，遂问道：“不知李大人李夫人近来可好？”
　　这句突如其来地话丝毫没有遮挡的击中了绢素的心：他竟还记得李府的事？缓了好久的神，绢素才又平静的答道，“双亲一切安好，谢少爷关切之心。”
　　见绢素这样缓慢地应答，赫景自觉浅薄，遂起身告辞：“秋凉气燥，姨娘好生注意身体，赫景告辞！”
　　等到赫景走了好久，绢素这才回过神来，发觉来人已走，那只翡翠荷叶碗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