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再来

　　良时不敢在家里多待，闭上眼睛，那些她刻意除去的痕迹从房间的角落缝隙中恣意蔓延。进山采药，记得不走同他一路的方向。却一直恍惚。不是错拔了益母草的全茎，就是把栝楼的雌株给拔了。
　　欲摘牵牛子的果实，手伸进草丛里，竟跳出一只花斑蝎子要折她。
　　“当心！”青城不知从哪窜出，挡开她的手。
　　“啊！”良时往后一倒，青城大叫一声，手从草丛中猛的收回。
　　“怎么了？青城？”良时拾起石头，看到青城的手背被折出血口，“按住手腕。”并把石头仍向草丛中，一只褐黄色花斑蝎子立即避走。
　　良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山中最毒的一种蝎子。再看青城咬着牙，被咬的手已经僵直，青城是个铁匠，万一手毁了……良时想都不敢想，她马上拿出随身的布条，勒住他的手腕。用水冲洗伤口，再吮吸，吐出毒血再漱口。
　　“青城，你口中有创么？”
　　“没有。”
　　好办了，良时道：“你若我刚才一般处理伤口，吸一口，漱一口。”转身寻找身边的草药。古代没有血清，但是胜在草药多，效果比现代好多。
　　“毒物三步之处必有解药……”良时低喃，“哎，就是它！”近处就有苍耳草，她马上拔起几株，用砍刀碾烂，给青城包在伤口上。
　　过一会，见手指已有消肿，良时松开布条，让青城的手部血液稍稍畅通，诊脉，还好反应及时。“青城，你等等我。”言罢又采了几株，再碾，换下已干的草药汁。“明日再用这草敷一敷，这毒就该好了。”
　　“方才……多谢，要不是你，这会是我挨了……”
　　“我没事。”青城摇头，“铁匠不精贵。”倒是不掩关心的盯着良时看。
　　良时心虚，“嗯……今天你怎么也进山了？”
　　“……良时，我跟着你进山有三天了。”
　　“啊？跟着我？”良时大惊，她怎么没发现？
　　青城看良时真的吃惊，一灰，“我见你心不在焉的，怕你出事，刚好铁匠铺子又没甚么事……”
　　良时苦笑，近秋的铁匠才最忙，青城……
　　“阿辰走了，我想……”
　　“阿辰”两字在良时耳边轰鸣，像是施咒般动弹不得，看着青城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全阻隔在外。
　　那天良时是怎样回家的已记不清楚，青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浑然不知。
　　原来，不是自欺。
　　原来，你真的来过。
　　原来，这就是感情，别人再好，你也不想要。自己再好，也只能低在尘埃里。哪怕，你已经走了，哪怕，我曾经以为自己放得下。

　　良时不在上山采药，而是在家制药。配药；切碾磨成细粉；炼蜜；合药，含糖、油脂的用蜜少，质地疏松的药物用蜜量多，蜂蜜趁热加入，充分和匀；再搓圆，用蜡纸包好或是装在一个个小瓷瓶中。良时想了想，没贴上写着药名的红纸，行走于世间，还是要防身唬人的。她骗别人那是绝世毒药含笑半步颠什么的，人定睛一看，这不写着六味地黄丸么，多尴尬啊不是。
　　笑笑又停下，再也没人陪她笑了。
　　从前的师傅，后来的阿辰。
　　轻轻的搓揉药丸，何必执迷。千江有水，苍天有云，魏几平有何芳菲的回忆，阿辰有不得不回的家乡，而她魏良时，也有满世间的香草救药，人物风土，和未知的无尽的未来。
　　闲下来，良时按何芳菲留下的食谱做菜解馋。
　　难得在这件事上何芳菲与她是同好。她说自古名士多，一本正经的有，扶匡正义的有，胡言乱语的有，又正经又有趣的并不多。李白只爱饮酒，陶渊明不过是往里搁点菊花，杜甫是个苦命人，树皮不好看也不好吃，郑板桥有点意思，“白菜青盐糁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袁枚只会写谱不会做，大爱当然首推苏轼苏大爷，爱吃会做，他的菜如同他本人一般亲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他的心头好当然是猪肉，有颂，难为何芳菲居然记得，良时跟着做。
　　“净洗手，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良时几乎可见苏大爷乐得吹胡子的表情。往锅里撒上姜、桂皮、八角，一点花椒，再加点茶叶解腻，合锅洗手。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人不肯吃，贫人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苏大爷恨不得举箸击碗来歌颂猪肉的心情跃然纸上，心想这是猪的荣幸，还是悲哀。
　　何芳菲又道，皇甫宇真的应那句“贵人不肯吃”，从小不食猪肉，并且揶揄他又不是回民。一直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宇公子被何千金一脚踹进厨房学做此菜，出师后宇公子比谁都爱食猪肉自是后话了。
　　字里行间中皆是掩不住的甜情蜜意。
　　良时又是欣慰又是羡慕。
　　生命中应有某个人的耳鬓厮磨而美好。不管长相厮守真心实意的时间是一天、一年、还是一生。
　　哪怕曾经千山万水，哪怕而后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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