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12
“咦?这里竟有个水囊?”
下意识地看向举到面前的皮质水囊,做工很精致,囊口甚至做了包边,这绝对不是普通士兵的配置,伯嚭坚决制止了自己抬头向树上看去的欲望,反而放松口气道,“可能是越人急于逃命时落在此处的。”
边说着,边漫不经心的站起身向前踱了几步,当瞥到叶片间那一闪而过的金属反光时,伯嚭的心跳得更快了。不由暗叹一声自己毕竟是老了,柏举之战时,他可没这么怕死呢。感叹归感叹,脚下却仍努力保持着步伐的平稳,只是手已经控制不住的握紧了剑柄。
一声压抑的惨叫自身后传来,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钝响,伯嚭再不犹豫,转身,出剑,但速度显然还不够快,看着稳稳指向自己咽喉的锋利,伯嚭尚未举起的剑已颓然落地。
这时隐在远处的几个越国士兵也赶了过来,迅速将伯嚭绑了个严实。
看了眼对面的年轻人,素衣静雅,面带笑意,伯嚭不由讶然道,“你不是越王?”
“在下范蠡,闻伯嚭大夫之名久矣。”
伯嚭见来人不称自己为将军,必是考虑到此时的处境,不想加以羞辱,心下不由一宽,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昂然道,“生死有命,多言无益。”
树上的鸠浅刚刚看着范蠡眼都不眨的就杀了树下的马屁精,真是心惊胆战,不能自已,此时好不容易自现场版凶杀案的震撼中摆脱出来,便听说抓到的人叫伯嚭,挺耳熟啊,再看他宁死不屈的做派,难道也是位名传千古的牛人?
“大夫何出此言?”范蠡一脸谦和,目光真诚的道,“范某与大夫同是楚国故人,怎忍心加害?”
“你也是楚人?”伯嚭配合的摆出愕然的表情,其实心里巴不得这人是自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立马认祖归宗,放了自己才好呢。
范蠡更是一脸感慨道,“范某宛地人,故国多厄,这才辗转流落越国。”
伯嚭心想,我祖上实乃晋国公族,和你一个楚国野地之人有何故国之谈,但此时身不由己,说不得也做出一脸的乡亲情浓模样,言道,“楚国多有才俊之士,却不能用,否则你我何必此般相见啊。”
“大夫放心,范蠡必不会加害于大夫,只是越国之事已至于此,范某心念故土,不知楚国近来情形若何?”
原来这小子想知道楚国的动向。伯嚭心下沉吟,以越国此时的处境,便是楚国敢于出兵也未必能救得了越王,何况只是陈兵于边境,再说杀了自己对越国并没有实际的好处,反而可能会触怒吴王,越人未必真有胆量敢动自己,这笔交易倒是可行。
想到此处,伯嚭便将楚国近来的举动都说与范蠡知道,更声称自己深得吴王宠信,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吴王震怒,必要越国好看云云。
鸠浅真真是大跌眼镜,这简直就是大狐狸遇到了小狐狸,两只狐狸谈天气啊,太也云山雾罩了。不过听伯嚭自言其受宠于吴王,倒是帮鸠浅记起了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大奸臣,好像越王能复国报仇全赖此人相助,如此说来,眼下也算是命运的邂逅了吧。
一脸深情的望向树下的伯嚭,鸠浅心道,“您老可千万长命百岁啊,俺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可就指望您了。”
范蠡本来没什么把握能做成这笔交易,毕竟伯嚭能成为领兵大将,必定深受吴王信任,哪想到此人竟只是微一迟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在让人意外。想到此后至少要僵持月余,此人话中真假足以得到验证,范蠡便连齐、晋等国以及鲁、卫、曹、陈诸周边小国之事一概问了个遍。
伯嚭此时便好像偷情的小寡妇,一次也是偷,两次也是做,兼且多年担任吴国行人,竟是将周边国家的大小事务统统交待了个遍。
鸠浅心中大喜,更加肯定关于此人的历史记载极为准确,可是该如何把这个信息告诉范蠡呢?总不能直接掰扯自己能够预见未来吧?
“有劳大夫,”范蠡微微施礼,正要说话,却忽听头上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见伯嚭一脸犹疑,范蠡只好道,“大夫稍待,范某去去就来。”
示意左右带伯嚭到一旁看管,范蠡这才匆匆回到树下安置越王。
鸠浅本就有伤在身,加之上辈子缺乏运动细胞,协调能力极差,这一番动作免不了跟范帅哥搂搂抱抱的,才算安然下了树,加之前番的暧昧,俩人此时多少都有些面色红润,神气尴尬。
“咳,有什么事儿?”轻声打破两人间的尴尬。
鸠浅咬了咬嘴唇,没太敢抬头,只低声道,“范大夫,刚刚那人自称受到吴王的宠信,若是可以收买他为我们所用呢?”
“很难,越国将亡,即使此时有随身的财物用以贿赂,也难保他一离开此地便会背诺无信。”
“那若是用他刚刚的行为威胁他呢,毕竟这也算是通敌了吧?”
“不妥,这种事说出来,吴王未必当真,倒是伯嚭恐怕为求正名,更要除掉越国而后快了,反之,即使吴王当真,杀了伯嚭,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鸠浅泄气道,“这人一看就是个贪官,难道竟没办法利用么?”
范蠡摸了摸下巴,“你怎么这么肯定他是个贪官?”
“这还用说,你看他多怕死啊,问什么说什么,一点骨气都没有。”
“怕死么?”范蠡似乎想到了什么,只喃喃自语道,“与其说贪,倒不如说他有野心。”
“啊?有什么区别么?”
范蠡微微一笑,道,“贪婪的人眼中钱比命要可贵,野心家眼中却只有自己的命最重要。”
范蠡径自回到伯嚭面前,以下官之礼再拜,而后道,“晚生范蠡今日得与大夫相识,幸甚。本当就此别过,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说。”
伯嚭此时已经猜到越王恐怕就在刚刚那棵树上,不由得悔恨交加,若是自己身边能多几个心腹之人,此时必已擒住越王成就不世之功,哪会有此番羞辱,只恨自己一直不得志,真是一步之差,步步落后。又听范蠡此言,当是马上就要携越王离去了,禁不住更是意兴索然。
见伯嚭不答言,范蠡也不勉强,只道,“大夫与我皆出自楚地,然并非所有楚人都如你我般互助相惜。当年范某离楚后,第一便想去吴,然好友文仲却劝我万万不可,何也?”稍顿,观伯嚭已是眼带疑惑,这才道,“吴有子胥,才大而专权,有此人在吴国,有志者不得申矣。”
“胡言,伍相国待我以诚,当年若不是伯韶兵败……”
“是啊,伯韶兵败乃大夫亲自领兵,但只闻孙武谏止,却未闻子胥有一言半语相劝。”
“相国非不谏,乃是……”
“何止不谏,子胥还劝当时的吴王阖闾分兵五千给您,然而事后之罪却由大夫一人承担。”
“相国当年也是希望我能建功……”伯嚭的声音渐低,不知是在说服范蠡,还是在说服自己。
范蠡亦压低声音,道,“且不说大夫之事,便是孙武又如何?我闻当年吴楚之战时,疲楚误楚之术均是将军孙武首倡,可如今却俱言乃子胥之议,便是孙武当年以三万吴兵胜二十万楚师之功,亦未能留在吴王身边,何也?”
伯嚭忽然目光森然的看向范蠡,冷笑道,“尔等不过是挑拨离间,要我吴国自乱阵脚罢了。”
范蠡却仍是一脸淡然的笑意,“大夫何出此言?以子胥此时的地位,一名未建寸功的将军如何能够动摇,更何谈自乱阵脚?”
伯嚭的脸色更白,但也只是默默不语,眼中却难掩羞怒。
“大夫不必气愤,我王还有一句话要范某转达,”话音再次顿住,面色恭敬的看向不远处树下的人影道,“我王言道,今日陷于此地,全拜子胥之赐,愿大夫保重己身,越国但有一息尚存,得保国祚,则越国上下视大夫为恩人,愿助大夫拜吴国之相。”
伯嚭一阵惊疑,难以置信的看着范蠡,又看向那树下静立的人影,正是越王鸠浅,他竟敢许下如此诺言?如果自己能助越国存续,则越国将以倾国之力扶自己上位?
这可能么?
再次看向范蠡坚定的目光,伯嚭知道,这完全有可能。
越王此时距离亡国不过一步之遥,即使能再拖延个十天半月的,也改变不了结果。国将不国,则何惜许国以赂?那么如果自己助越存续国祚,越国会不会反悔呢?毕竟这种事是不可能立字据的。
伯嚭略一思索便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伍子胥向来奉行“吴欲图霸,必先灭越”,因此越王一定要除掉伍子胥,否则越国将永无宁日,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扶植一方势力,这个人选看来就是自己了。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伯嚭知道天大的机遇就摆在他的面前,可是他能把握住么?他真的有能力说服吴王放弃灭越么?自己事自己知,他可并不像自己夸口的那样得到吴王的宠信,要吴王放弃灭越,无论如何都感觉毫无可能,越国就像是老虎嘴边的肥肉,如果有人胆敢把那肉拿走,恐怕先要尝尝虎吻的滋味儿吧?
范蠡自然看到了伯嚭表情中的挣扎,而这挣扎也正是他所期待的。
“范蠡言尽于此,委屈将军还要在此处多待片刻,再行离去了。”
伯嚭本就想借越王来创一番功业,可却绝未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看范蠡扬长而去。
鸠浅则最后看了一眼树下那具始终无人理会的尸体,心下感慨道,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啊,拍马屁这活儿没前途,切记切记!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