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当时惘然

　　新婚后，六阿哥很少呆在府里，除了第三天回图罗苏王府省亲之外，蓝茵几乎没见过他。

　　于是，蓝茵跟着大格格在永宁王府里过上了此生最惬意的时光。没有长辈的管教，没有主子的规矩，在一个大格格当家的地方，蓝茵仿佛长了翅膀一般无拘无束。她用尽各种理由出府，“格格，您的胭脂粉不够了，咱们买一些吧。”“格格，您喜欢的扇子上回被冬梅摔坏了，我去买把新的。”“格格，府里买的荔枝不新鲜，我去给您找点更好吃的来吧。”

　　格格为了给府里立好规矩，不愿意让蓝茵动辄出府，耐不住她三番五次地磨，应了她一两次。但是尝到甜头的蓝茵得寸进尺起来，每天都对着格格软施硬磨，最后格格想了个法子，只要蓝茵能在一天之内背出指定的文章，就可以出府。格格知道蓝茵没有定性，给她一篇长的文章，她是不可能在一天内背完的。

　　于是，永宁王府便出了个奇怪的丫鬟，一边替主子打扇子，一边念念有词“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下来。”

　　大格格在桌前作画，忍不住笑了，“是‘纷纷而来下’，不是‘下来’。”

　　蓝茵气鼓鼓地说：“格格您存心不让我出去，这么难的诗我怎么可能在一天中背下来？”

　　大格格继续画着鸳鸯戏水图，一边说：“你向来喜欢李太白的诗，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可是李太白的得意之作，你可莫要辜负了诗仙。不然，”她停下来，“杜工部的诗可好？”

　　蓝茵停下手里的扇子，说道：“我可不要杜工部，他的笔下全是生灵涂炭，我还没读完，就被他的忧国忧民闷死了。”她长叹一口气，偷偷地瞄了一眼格格，“要不，格格，您给我两天时间，两天，成么？”

　　格格目不转睛，却一口回绝：“规矩就是规矩。”

　　蓝茵心里绝望，眼里却不显露出来，只狠狠地下定决心。于是那一天，一向信奉“民以食为天”的蓝茵午饭只吃了一口，晚饭也没有吃。给格格打扇子的时候她背诗，泡茶的时候她背诗，连上茅房也抱着书。

　　晚上，婷儿和冬梅都睡下了，她还挑灯夜读。冬梅劝她：“算了，蓝儿，你就歇着吧。别熬坏了身子。”

　　婷儿也说：“别看啦，你不睡我们还要睡呢。”

　　蓝茵勉强睁开惺忪的眼睛，咬着牙说：“不成。”然后吹了灯，抱着书就出了房门。

　　六阿哥回府的时候已是戌时，刚走过前厅，忽然发现别院的屋檐下有个人影。他停住了脚步，定睛一看，蓝茵正抱着书打瞌睡。她的头一顿一顿地往下落，还没落到书上又向上抬一抬，然后再继续往下落。六阿哥心下好笑，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一旁的刘泉略感诧异，看了看阿哥的脸，也朝蓝茵看去。

　　蓝茵的书忽然从她手里滑落，顺着面前的台阶掉了下去，发出了很大动静。她被立马惊醒，睁着眼打了个大哈欠，然后懒懒地走下台阶，对着书发了一会愣来，忽然她用力地在书上踩了好几脚，边踩边小声地痛苦嘶喊。发泄了好一阵，她终于拿起书，用袖子擦净书的封面，然后跟没事人一样一边踱着小步一边背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六阿哥觉得简直匪夷所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转身向还亮着灯的卧室走去。

　　一大早，蓝茵就在格格的房门口徘徊，不时停下来听听里边的动静。但是，房里一片寂静。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越来越沉不住气，就在她想要冒险去敲门的时候，房门开了。她一头撞进去，嚷道：“格格你急死我了......”她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六阿哥居然坐在床上，往日这时候六阿哥早就进宫去了啊。

　　她口吃起来：“王爷.......吉祥，”她又看了一眼门边生气的格格，“福晋吉祥。”奴婢这就打水去。”她低着头去端水伺候他们洗漱。

　　然后是早饭，平日里格格一个人用膳，不到半柱香就结束了。可是今日，她跟六阿哥两个人边吃边聊，竟然吃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蓝茵火急火燎的站在一边候着。

　　终于，六阿哥起身了，说：“我去四哥府上一趟，午饭就不和福晋一起用了。”

　　格格站起来，应道：“天气热了，王爷换件衣裳吧。”

　　六阿哥说：“好，”又对蓝茵说道，“吩咐厨房替福晋备一些消暑茶。”

　　蓝茵连忙回“是”，直盼着六阿哥快些走，眼看六阿哥要走出房门了，她趴在格格耳边开口了，“格.......”

　　“对了，”六阿哥忽然转过身来，吓得蓝茵忙直起腰来，脸憋得通红。

　　六阿哥一本正经地对格格说：“下月初五太后要办一个赏荷会，说让女眷们都去热闹热闹。福晋也准备准备吧。”

　　格格有些紧张，问道：“不知可要准备什么？”

　　六阿哥笑了：“福晋无须担心，回头我问问四嫂，看看往年的赏荷会都做些什么。”

　　格格松了口气，说：“如此甚好，有劳王爷了。”

　　蓝茵见他们终于说完，刚耷拉下来的眼睛又有神了。这次她看着六阿哥走出了房间，才开口：“格格，我都快憋死了。”

　　格格这才转向她，问：“怎么？”

　　蓝茵瞪大了眼睛：“当然是背诗啦，格格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我要是背出来了，您得让我出府。”

　　轮到格格诧异，“你果真背完了？”

　　蓝茵不无得意地笑：“那当然，不信你问冬梅。”

　　冬梅这时端着水走上来，说：“可不是。格格，这丫头就睡了两个时辰，梦里还背着诗呢。”

　　格格笑笑，说：“那我可得好好听着。不过事先说好，背错一个字都不行。”

　　蓝茵略显紧张，点了点头，开口：“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

　　“福晋，”六阿哥忽然又出现在房门口。蓝茵真想一头撞死，生生地顿住了，一脸悲催。

　　六阿哥并没有错过格格身旁那张痛苦的脸，强忍着笑说道：“不如今日福晋与我一同去四哥府上拜访如何？也好顺便跟四嫂聊聊赏荷会。”

　　蓝茵绝望地看着格格，只听格格问道：“可要先知会四哥四嫂？”

　　六阿哥说：“不必。四嫂向来热情，你去了她肯定高兴。”

　　于是，绝望的蓝茵跟在格格身后，伺候她换衣梳妆。临出门时，格格回头看着无精打采的蓝茵，说道：“今日要去四阿哥府上，你可要守规矩。”

　　蓝茵可怜兮兮地点点头。一旁的冬梅和婷儿都忍不住笑起来，冬梅说：“格格您就放心吧，蓝儿精着呢。”

　　格格也知道蓝茵平日私下虽没大没小，但却是识大体的人，只得无奈地笑笑，出了房门。
　　永宁王府门口早已候着轿子，六阿哥和格格上了轿子，一行下人跟在后面，朝着四阿哥府上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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