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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
楼下适时地响起了门铃声。
好吧，今天看来是干不成活了。莱威尔收起已经改装到一半的毛瑟步枪。早知如此，还不如跟路易一起去听意大利人唱的京剧呢！
最近，他的小小崇拜者的目光越来越灼热，让他觉得都快要招架不住了。他的确喜欢白皙的颈子、迷人的锁骨和纤细的手腕，但这也不代表他会对每一个漂亮的美少年发情。特别是当对方还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眼神看他时，任何不规矩的念头都让他觉得自己正在犯罪。
况且莱威尔至今都没想通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这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一旦吸血鬼的身份暴露，可能遇到危险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
毕竟再怎么可爱的凡人也不可能和朋友的生命安全相比。
莱威尔理所应当地想。他已经开始考虑换一个城市生活，当然首先要等路易将纽约城中的博物馆全都逛完。
“晚上好，乔尼！”莱威尔打开门，跟身高只到他胸口的漂亮少年打招呼。
“晚上好，莱威尔。” 乔尼局促地绞动了一下手指，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可爱极了。
“我想……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少年抿紧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过了半响才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的养父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一直在向我打听关于你的事。请放心，我一定不会把你就是木乃伊杀手这件事说出去的。但是他非常可怕。他总有办法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事。莱威尔，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请你……请你把我忘掉吧！” 晶莹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落在门口的地毯上，少年的肩膀小幅度地抖动着。
莱威尔怔了怔。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眼泪这东西早八百年就从他的字典里被删除了。最后，他只好手足无措地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街角那个拿报纸的男人在短短半分钟里已经朝这个方向看了超过五次。显然，乔尼的养父的确如他所说的“很有办法”。莱威尔有些进退两难。要是现在干掉跟踪者，少年回家后他的养父必定会对他再度施压，但要是放任跟踪者回去，那就会给自己和路易惹来大麻烦！
“别这么说，我们是朋友呀！” 莱威尔尽量露出和蔼的笑容，“你的养父也是因为担心你才会追问我的来历。要是可以的话，不如带我去和他见见面吧！”
“哎？”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偶像竟然会为了和他保持友谊主动暴露身份！
“等我一下，我先去拿件外套。”莱威尔迅速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外套穿好。他把手稔熟地搭在少年的肩头：“对了，你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家是做什么的。”
“药商。我的养父是纽约城最大的几个药商之一，他经营着十多家药店。”少年兴奋地说。
“药商啊……”莱威尔顿了顿，突然醒悟，“你该不会是从购买绷带的数量上追查到我的吧？”
要扮演木乃伊就必须使用大量的绷带，莱威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药店购买绷带。私人购买那么多绷带的话，其实应该相当好查，况且他每次去采购都是在拳赛前后。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莱威尔不禁有些懊恼起来。他本以为在19世纪绝没有人会懂证据排查这一套，没想到一时大意就惹下了麻烦。
果然——
“是的！我正是因为想到莱威尔先生肯定需要许多绷带，所以才特地去每一家药店打听，没想到还真的被我找到了呢！”少年一脸自豪地说，脸上还挂着刚才的泪珠。
莱威尔：“……”
乔尼的家位于纽约最繁华的地段。
这是一个摩天大楼刚刚兴起的时代，拥有一栋可以看到二十层楼高的世界第一高楼——世界大楼——的房子是许多纽约富豪梦寐以求的事。而乔尼的家就紧挨着世界大楼。那是一栋绿顶红墙的五层楼建筑，底楼的一整个楼层都是药房。印着蛇和高脚杯图案的商标外面围绕着一圈花体字母——柯蒂斯。
柯蒂斯先生对莱威尔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他年过五十，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顶多只有四十出头。乔尼是他最小的儿子，可实际上却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是他从前妻已故的哥哥那里过继来的孩子，身上还带着一笔可观的遗产。对于乔尼的教育他从不过问，比他小三十岁的妻子自然会处理好一切。要不是突然得知这个软弱可欺的小儿子好像突然认识了纽约拳坛赫赫有名的拳击手，他一年也未必会和乔尼说上一次话。
平心而论，第一眼看到莱威尔的时候，柯蒂斯先生是有些失望的。这个男人高大健壮，皮肤白得吓人，相貌称不上英俊，但却有一股凌厉的气息。但是仅此而已。柯蒂斯先生觉得他很难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和那个在地下拳击场中保持二十场不败纪录的“木乃伊杀手”联系在一起。
“你好，想必你就是……”柯蒂斯先生适时地顿住，一面还不忘打量拳击手和小儿子之间的眼神交流。
“莱威尔，叫我莱威尔好了。”莱威尔一面说一面抓了抓头发，并不伸出手来和柯蒂斯先生相握。他今天还没有喝过血，隔着外套感觉不到温度，但是如果跟人握手的话立即就会暴露吸血鬼过低的体温。柯蒂斯先生看到他的动作立即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亲爱的乔尼，你可以去楼下看一看夜宵准备得怎么样了吗？我想和莱威尔单独谈谈。”
少年迟疑地看了一眼他的养父，又看了看莱威尔，最后还是乖巧地走出房间。
“乔尼是个美丽的孩子，你说对吗？”柯蒂斯先生惬意地坐在沙发上，将一条腿搁在另一条上面。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表现出胸有成竹，这是他以往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秘诀。
“嗯。”莱威尔心不在焉地点头。
无论在哪辈子，他都讨厌柯蒂斯先生这个类型的人。这些自命不凡的阴谋家，为了赢取利益从来不择手段，旁人在他们眼中简直一文不值，大概也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卑躬屈膝了。
“我想跟你谈一宗交易。”柯蒂斯先生说完之后就开始等莱威尔的反应。
直到等了足足三分钟，他才确定那个粗俗不堪的拳击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家中那些漂亮的家具吸引住了，所以压根就没听到他刚才的提议。他当然不会知道莱威尔早已熟知谈判过程中的种种手段，向来习惯以冷漠无视应付那些自命不凡的人。
“莱威尔？”
“啊？什么？”莱威尔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
“我想要跟你做一宗买卖。”柯蒂斯先生一下子对兜圈子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直述交易的内容，“最近我恰巧需要一笔资金周转。如果你能帮我在地下赌场赢一小笔钱的话，我会付给你一笔数目可观的酬劳。”
“你想让我故意输掉比赛？”莱威尔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在地下赌场中的盘面是1:1.2，他可不认为对方只想赚这么一点小小的差价，唯有意外地输掉比赛，才能赢个满堂彩。
“是的。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等事情一完，你就能立即带着钱远走高飞。当然，我不会让你孤单地离开。”柯蒂斯先生若有所指地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乔尼很喜欢你。”
莱威尔怔了怔，表情严肃起来：“柯蒂斯先生……”
“嗯？”
“你的想法令我感到恶心。虽然乔尼不是你亲生的，但是我以为你对他还有基本的人的感情。”莱威尔瞥了一眼脸色突然变得又红又白的男人，顿了一会儿才冷冷地说，“五万美金，外加乔尼的自由，同意这两条我们就能成交。”
听到拳击手提出的条件，柯蒂斯先生不由松了口气。他决定暂时原谅对方的失礼。“当然，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市侩的阴谋家脸上闪过“你果然如我所料对乔尼有兴趣”的表情，让莱威尔顿时感到一阵烦躁。要不是担心乔尼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成长，迟早有一天会被养父作为利益交换出卖给别人，他才懒得跟柯蒂斯先生达成这样的协议。就算是现在，一口气将药商吸干的念头仍然像是一块热腾腾的牛排一样在他面前翻来翻去。
“在下周三之前告诉我具体细节。还有……”莱威尔顿了顿，“不要让乔尼知道。”他抓起帽子干脆地离开。
身后的药商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
“这么说来……”路易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打算为了一个凡人离开这座城市？”
“也不全是为了他，我的住处已经被人发现，我想我们必须得挪窝了。况且虽然说和乔尼也没什么交情，但是放任他在那个人渣身边生活，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莱威尔一脸苦恼地说。
“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的小甜心？”
“先输掉比赛，然后再把人带走。”莱威尔皱了皱眉，“看来我们得放弃这栋房子了。”
“那倒未必。时间会让人忘记一切。过个几十年，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路易微笑着说。
“哎？”
“你可以把房产文书交给我，我会让我的代理人‘买下’这里。这样以后如果我们回到纽约，就不用担心没有地方住了。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路易的表情严肃起来。
“什么事？”
“刚才在河边散步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既然我已经找到了适合的生活方式，还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去问个明白呢？” 路易的神情有些激动。
“哎？”莱威尔莫名。
“我要去找莱斯特。”
“他不是已经……”
“不，莱斯特并没有死。尽管当时我和克劳迪娅都认为他活不成了。我们把他的尸体抛进了沼泽地。但是很快他又回来了！他出现在我们周围，就像是要对我们进行报复。我们在争执间引燃了一场大火。可怜的莱斯特，他的全身都被点燃了，而我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克劳迪娅和我逃了出来。我们自以为从此摆脱了莱斯特的控制。克劳迪娅建议我们从别人那里了解吸血鬼世界的一切，于是我们坐着轮船去了欧洲，一厢情愿地开始寻找传说中的同类。”
“但是莱斯特还是没死？他也和我一样不怕火焰？” 莱威尔彻底糊涂了。那个名叫莱斯特的吸血鬼，既被捅刀又被放血，最后还被火烧，竟然也能奇迹般地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时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追踪我们来到欧洲。我们正专注于搜集关于吸血鬼的资料，那大多是以一些佚文和传说。我们的进展很慢，而且我和克劳迪娅之间的矛盾也渐渐开始暴露。她对赢得我的爱感到绝望，而我也愈加无法忍受她对凡人的冷酷论调。在巴黎，我终于厌倦了她的残忍，我想要离开她。于是克劳迪娅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母亲’来取代我的位置。那是一个可怜的凡人，一个制娃娃女工。她饱尝丧女之痛，对克劳迪娅有一种狂热的执着。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了旧世界吸血鬼的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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