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尽处（第二部）

　　扬州的天，像是被人戳了个窟窿，连绵的阴雨下得人心发霉。
　　然而，比天气更阴冷的，是盐运司公堂内的气氛。
　　裴文远被“释放”了。没有罪名，却也未能官复原职，只是顶着个“协理”的空名，成了整个扬州城的笑柄。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皇帝派来的钦差，已经彻底被王家扳倒。
　　但他自己，却像是换了个人。
　　往日里的意气风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落魄的沉静。他整日里或是在公房里对着一堆废纸发呆，或是去秦淮河边的茶馆里，一听就是一下午的评弹。
　　王珪收到密报时，只是轻蔑一笑。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他甚至有些得意，觉得这场猫鼠游戏，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然而，他不知道，裴文远听的不是评弹，而是茶馆里三教九流的闲谈；他看的也不是废纸，而是扬州城每一条河道、每一座桥梁的旧档。
　　七日后，雨过天晴。裴文远一纸诉状，将“官盐沉船案”的苦主一一那个破产的船主，告上了扬州府衙。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这分明是王家早已做好的局，他此刻去揪一个棋子，不是自取其辱吗?
　　开堂之日，府衙内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王家的家丁，更是有意无意地在人群中散播着“裴大人不敢得罪王家，拿小民撒气”的言论。
　　公堂之上，扬州知府战战兢兢，裴文远却神色如常。“堂下船主，你可知罪？”知府按照剧本问道。
　　那船主早已被买通，哭天抢地地喊冤：“大人明鉴！是小人时运不济，遇上风浪，才......才毁了大人的官盐！小人罪该万死但此事与王家毫无干系啊！”
　　裴文远冷笑一声，并不与他争辩，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纸。
　　“大人，请看。此乃扬州府近年来的水文记录。”他将图纸展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三月初五，高邮湖一带，风力不过三级，水流平缓，何来风浪？” 那船主一愣，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裴文远又取出第二张图。“此乃沉船之处的河道图。请问，一艘满载十万余斤官盐的重船，为何会偏离主航道近三里，撞上那片早已废弃的暗礁?”
　　“这......这......
　　“别急，"裴文远的笑容变得愈发冰冷，“本官还有更精彩的。”
　　他挥了挥手，衙役带上了一个须发皆白、 满脸愁苦的老铁匠。“王老七，”裴文远缓缓开口，“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他指向堂下那个船主。
　　老铁匠眯着眼看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 “认识!上个月，就是他！他让我给他的船，偷偷在船底加装了三道可以活动的机关！他说......他说是要运一批特殊的瓷器，怕震!”
　　" 哗—”
　　堂下顿时炸开了锅！
　　加装机关？一艘运盐的船，加装可以活动的机关？这分明就是为了沉船! 那船主面如死灰，当即瘫倒在地。
　　王珪坐在自家府里，听到密探传来的消息时，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他太小看这个年轻人了！他以为他只是一只急于求成的孤狼，却没想到，对方是一只蛰伏不动、一击致命的毒蝎！他看似在查一个局，实则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他用的，竟然是如此最原始、却也最有效的手段一一取证！
　　“不好了！家主！”又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裴文远......裴文远已经带人，封了我们在城东的七个仓！他说要查封的，就是那些‘沉没'的官盐！”
　　王珪的脸色，瞬间变得和死人一样难看。
　　他终于明白，皇帝的旨意，不是让裴文远“搅个天翻地覆”，而是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让他堂堂正正地，来割自己的肉！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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