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万万年

　　姜德音又笑了。

　　王琼玖很生气。

　　为什么做这种梦还要爬来爬去，有什么寓意吗？

　　“你爬来爬去的原因未知。可能和光种爆满、进入虚无境都有关。”

　　姜德音的眉眼漾开一层浅浅的笑意，话里也带着几分明媚。

　　王琼玖想起姜德音给自己做疏导的场面，肯定点头，就是多方因素撞在一起了，杂交出这么个离谱结果。

　　毕竟可供参考的文献太少，验证结论还需要第三块拼图呢。

　　既然捋不顺，那这件事先放一边。说起虚无境，它底下还有两个关联名词，王琼玖本想多看看多学学，但是却点不开链接。

　　熟悉的“没有权限”窗口弹得倒是快。

　　就连相关书籍，也被锁了查找范围。

　　趁着姜德音心情好，她可以问问这回事：“那先知境和弥留境是什么意思？”

　　毫无铺垫，直接得就像切西瓜，一刀下去就是两半。姜德音的唇角还噙着笑，就被西瓜汁水溅了一脸。

　　她的笑意淡去，闭上了眼，揉着太阳穴，试图抹去这句话出现的痕迹：“先休息吧。”

　　王琼玖本该知情识趣，弯着腰恭送大领导就寝，可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她竟然目光炯炯地盯着姜德音：

　　“我不困。”

　　又是一刀，西瓜被劈成了四块。还掷地有声，颇有些刨根问底，不得到答案不肯还的精神。

　　姜德音睁开眼，目光复杂。句子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终只说了一句：“我困了。”

　　勇气是到达临界点的气球，一个磕碰，就会碎成沮丧的薄片。

　　或许是直觉使然，王琼玖的潜意识驱使着她想要了解这两个词汇，但这样的敏锐，并不能超越一切情境。

　　譬如当下。

　　她们的关系还不足以撑起有问必答的局面。

　　王琼玖觉得自己今晚真是疯了，她的行为，将“得寸进尺”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是氛围太好，模糊了边界吗？

　　她暗恼着，脸上却切换成轻松愉悦，很懂见好就收：“对哦，这么晚了诶，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说着，瞥了一眼平板上的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她们简直是折腾了一晚上没睡。

　　“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德音蹙起眉。

　　“没有关系的啦，现在还是先睡觉吧。”

　　王琼玖起了身，简单收拾了下，擦水渍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玻璃杯放回岛台上。回答姜德音的语气轻快，丝毫不见不悦。

　　姜德音知道她想偏了，各种话术在齿间辗转，却什么也没说。

　　临进房门道晚安时，姜德音深深地看了王琼玖一眼，像是终于找到了说辞：“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晚安。”

　　点墨般的眸子，犹如宇宙的最深处，静得死寂。又很亮，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光。

　　王琼玖没抱希望能得到什么答复，但姜德音的找补还是让她愣了愣，笑着说了晚安。

　　关上门后，王琼玖摸了摸胳膊处的包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等她彻底睡饱，微信上的消息已经99+了。

　　有朋友分享的日常，有妈妈给发的慰问红包，有陈姐拉她进入的各种群，什么天授道大群，天授道潮城分部工作群，拯救星期六，群里现在都还在弹消息。

　　王琼玖抓了抓头，从床上爬起来，挨个回了单发的信息后，她先点进了拯救星期六小群。

　　群里的消息刷得飞快。群公告里放了个表格，文件名叫“虫子蛀心期治疗方案建议”。

　　蛀心期？这不是阿曼姐吗？

　　还是一个在线协作文档。

　　王琼玖戳进去一看，不少人在编辑，不仅给出了详细的建议，还认真附上了参考资料。已经有的资料包括但不限于铸刻甲骨文金文的龟甲青铜器，略有破损的竹简，影印版的古书。

　　她按照顺序，一溜儿地拜读下去。

　　读到表格中间时，有五六行字引起了王琼玖的注意，上面加星号标明了验证成功。补充文献有很多，只有一小段还算能看明白——

　　有女子名曰羲和，生十日，浴于甘渊。汤谷上有扶桑，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更值之时，复为扶木除蠹*。

　　虽说她对“虫子”“叶子疮”“光种”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虫傀”什么的，像是行业黑话的词，还是云里雾里。

　　这段话就相对好懂，连蒙带猜的，讲的大概就是羲和女神与十个太阳的神话传说，更多的，就摸不透了。

　　于是，王琼玖退出了这份很有历史底蕴、公司传承的文档，决定去看99+新消息。既然大家都还在聊，说不定她能从她们的话里，研究出这些词是什么意思。

　　一条一条地翻上去，品读了几百条。

　　没弄明白。

　　反倒是掘出了大家对她进群的热烈欢迎，还有一连串的欢迎红包。见她久久没出声，还关心她是不是受伤了。

　　一长串的询问，止于姜德音的五个字，“她还在休息。”

　　王琼玖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也是真不敢动。事已至此，还是装作没看见好了，反正大家也都没艾特她。

　　就是那么一老长串红包诶。

　　她偷偷把所有的群消息浏览完，忍痛割舍了那些应该在“休息期”的红包。

　　退出后，接受了大群和分部群的邀请。

　　如同六人小群，又是一串欢迎新人的刷屏，随即，头衔不小的领导们，纷纷都出来发了红包。

　　这一套操作，王琼玖甚至没来得及说上话。

　　她的手心冒着汗。

　　从“潮城分部王琼玖加入群聊”一行小字出现在空白页上，王琼玖就端坐起来，架势宛如正拿着麦克风，要上台自我介绍。

　　抢完红包，她犹豫了会儿，切出屏到备忘录里，复制了一早就准备好的新人语录。

　　这是她多方学习的集大成者，总结了如何不惹人反感又能体现自己个人特色，还能表达对前辈的敬佩、对公司的感恩。

　　如果没有这个流程，王琼玖都没打算用。

　　眼一闭心一狠，她点了粘贴和发送。

　　“叮咚。”

　　消息提示音响起。

　　她睁开眼一看，是陈姐。还好还好。

　　王琼玖松了口气，毫无防备地点了进去。然后，直接就被陈姐的长条对话框震惊到了。

　　长文的大致内容为，针对发错入职地点、沟通不当吓到她这两件事，陈姐表达了万分的歉意，并想请吃饭作为补偿，还发了个红包请她一定收下，末了，再三强调了这件事是她工作上的失误，恳请她不要因此对公司有不好的印象。

　　王琼玖突然明白了那600字小作文是干什么的了。

　　她客套了好些话，搬来昨晚的作品，稍加润色，才回复了陈姐。

　　去小群里冒了个泡，王琼玖终于完成了工作社交，整个人砸倒在了床上。此时，她已经心累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还想再睡一觉。

　　不想面对。

　　还答应了去吃饭。

　　王琼玖想找砖头给自己做一个头部按摩。

　　不行，她是要为了正义与使命走到终点的人，她是要成为具有非凡价值的人。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

　　王琼玖支使着自己的手摸到了手机，又哄着胳膊抬起来，看清了来电人是王艳萍女士，接通后放到了耳边：

　　“喂，妈妈。”

　　听筒里传来了王艳萍女士清亮的嗓音，一耳朵就晓得这位女士气血足，身体棒：

　　“玖玖，最近怎么样呀，这两天都没有打电话给我哦。”

　　王琼玖揪着被子玩，细长的指节绷得发白。

　　她忍不住有些撒娇：“都好忙哦，昨晚也没休息好。”

　　王艳萍女士一听不能准点睡觉，顿时急了，扬起了劝说的前蹄，就要开口：

　　“你这个工作要不得哦，怎么一直在加班？要不换一个，就是工资低些。”

　　王琼玖连忙出声，刹住了她的跳槽演讲：

　　“妈妈，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和你说说话吗？”王艳萍女士有些不满，声音拉远了些，估计站起来了。不一会儿，那边有纸页翻动的窸窣声。

　　话说到这里，她却顿了顿，带着担心的意味：“玖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王琼玖的心头掠过不妙的预感，王艳萍女士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一旦开口，指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她深呼吸了下，告诉对方自己建设好防线了。

　　王艳萍女士静了静，简短道明：“下周五回老家，参加吴婆婆的葬礼。”

　　“……什么？！”

　　平地起惊雷，王琼玖的手停下了动作，发声部位与大脑分离，猛地拔高的疑问，尖锐得她脑子嗡嗡的。

　　吴婆婆，就是当年为她远赴金京的神婆。叶子疮好了后，吴婆婆劝王艳萍带家里人离开葡萄岭。

　　正好王艳萍也在考虑贷款买房，去潮城市里生活。这话坚定了王艳萍女士的决心，举家搬离了那个地方。

　　这些年来，她们还时常联系。

　　怎么会这么突然？

　　吴婆婆才五六十岁，怎么会？！

　　王艳萍女士叹了口长长的气，也是始料未及：“是吴婆婆的姊妹发现的。说是去山里挖药的时候，摔到了。”

　　二人沉默了许久。

　　王琼玖什么话也说不出。今年夏天，她还避着亲戚，去葡萄岭寻吴婆婆玩，下溪捉鱼、除虫择菜，躲得一个清闲。

　　谁能得知命运的轨迹，恰似某日的晴转阴。

　　这个电话明明平常得很，却带来了一个人的死讯。还是几个月前刚见过面，亲热挽着手的人。

　　王琼玖觉得自己又飘到了天上，冷静地俯瞰着床上的女人，旁观她无话可说。空气仿佛在这里停滞不前，自己的耳朵也被泡了水的棉花塞住了。

　　尔后，她嘟嘟囔囔了些什么，挂断了电话。

　　王琼玖又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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