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剔 坠凡尘 半片琉璃弑杀神

　　第一日。

　　焦黑的雕像立在裂口边缘，表面不断剥落炭灰。每剥落一片，就有一缕黑气渗出，又被雕像内部残存的封印之力强行压回。青岩以身为狱构筑的牢笼，正在与掠食者触须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

　　青菱跪在雕像前，已经跪了六个时辰。

　　她不说话，不流泪，只是静静看着父亲最后凝固的面容——那双眼睛还保持着望向她的角度，嘴角还留着那个艰难的微笑。守山人传承在她血脉中奔涌，她能清晰感知到雕像内部正在发生的事：父亲的残魂正被触须的污染一寸寸侵蚀、同化，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比凌迟更残酷的痛苦。

　　而他本可以不用承受这些。

　　如果当年他没有参与实验，如果他没有把她送走，如果他没有潜入镇岳司……他本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看着女儿长大，在某座小山村里平静终老。

　　“爹……”青菱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你总是这样……把最苦的留给自己。”

　　她伸出手，指尖轻触雕像。山灵髓的力量顺着指尖流淌进去，试图缓解那些痛苦。但触须立刻感应到了这份纯净的力量，疯狂反扑，黑气如针般刺向她的指尖！

　　“小心！”云十三一把将她拉开。

　　指尖还是被擦伤了。细小的伤口迅速变黑，黑色如蛛网般向手臂蔓延。青菱闷哼一声，山灵髓自发涌向伤口，与黑气激烈对抗，手臂皮肤下金光与黑气交织，如两条毒蛇缠斗。

　　云十三毫不犹豫，右手并指如剑，万象之气凝聚成刃，在青菱肩头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你——”青菱痛得脸色煞白。

　　“忍一下。”云十三左手按住她肩膀，右手墟之左眼骤亮，暗金色的光芒照进伤口。那些被逼到肩头的黑气如遇天敌，尖叫着从伤口中逸散出来，在空气中化作飞灰。

　　但伤口无法立刻愈合——墟之眼的力量太过霸道，连同部分血肉经脉一起烧灼了。云十三撕下衣摆，草草包扎，沉声道：“别再用山灵髓接触污染。你的血脉对掠食者来说，是最上等的‘食物’。”

　　青菱咬牙点头，看向焦黑雕像的眼神却更痛苦了：“爹他……一直在被‘吃’……”

　　“所以我们只有三天。”云十三转身，望向节点入口方向，“我已经让东方青他们暂时稳住了地脉，裂口扩张速度减缓。但墟之核心的‘饥饿感’越来越强，它在催促你做出选择。”

　　“你看到的那三条琉璃轨迹……”

　　“在三十三重天的最高三层——‘玉清境’、‘上清境’、‘太清境’。”云十三左眼微眯，暗金色的视野中，三条纤细却清晰的共鸣丝线穿透层层虚空，指向仙界最高处那三座悬浮的仙宫，“那是仙界真正的权力核心，历代仙尊闭关之地。镇岳司放在宝库里的三片，只是幌子。真正的核心碎片，一直藏在最高层手中。”

　　这意味着，想要集齐琉璃盏，必须直面仙界的最强者。

　　“来得及吗？”青菱问，“三天，往返三十三重天……”

　　“正常来说，来不及。”云十三从怀中取出那两片已经融合的琉璃碎片，“但墟之左眼给了我一个提示——碎片之间可以‘共振跳跃’。如果我能用这两片作为锚点，或许可以强行撕开一条直达高重天的临时通道。但风险是……”

　　“是什么？”

　　“共振跳跃会暴露我们的位置。仙界会立刻知道有人在打琉璃盏的主意。”云十三看向青菱，“而且，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用你的血脉暂时安抚墟之核心。如果我失败了，或者三天内没回来……你要准备好成为‘胃’。”

　　青菱沉默了。

　　许久，她抬起头，眼中已没有迷茫：“你去。我等你。”

　　“青菱……”

　　“我相信你。”她打断他，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就像当初在山溪边，我相信那个浑身是血、却还活着的人，一定能再次站起来。”

　　云十三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却在半途停住——肩头还有他亲手划开的伤口。

　　最后，他只是轻轻点头：“等我回来。”

　　他转身走向节点中央，盘膝坐下。两片琉璃碎片悬浮在掌心，开始缓缓旋转。墟之左眼睁开，暗金色的光束投射在碎片上，碎片共振，发出空灵而悠远的嗡鸣。

　　嗡鸣声中，空间开始扭曲。

　　但就在这时——

　　“这么急着走？不等等老朋友吗？”

　　一个熟悉而扭曲的声音，从节点入口处传来。

　　玄尘真人走了进来。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玄尘真人”了。

　　他的左半边身体保持着人类的形态，甚至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星辰道袍。但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脚踝——完全被漆黑的、蠕动着的肉质组织覆盖。那些肉质表面裂开数十张细小的口器，不断开合，滴落着腐蚀性的黑色粘液。他的右眼变成了纯粹的漆黑，左眼却还保持着人类的清明，这种反差比纯粹的怪物更令人毛骨悚然。

　　最诡异的是，他的右手还保持着人类的手形，但手掌中心，睁开了一只与云十三眉心相似的、暗金色的眼睛——那是他强行从墟之核心碎片中剥离的一小部分组织，与自身融合的产物。

　　“你……”云十三缓缓站起，“把自己变成了什么？”

　　“进化。”玄尘——或者说，现在的半墟者——露出一个撕裂到耳根的笑容，“我仔细研究了墟与掠食者的关系。它们本质是同一层次的存在，只是立场不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同时接纳双方的力量？”

　　他抬起右手，掌心的暗金眼睛看向焦黑雕像：“我那个愚蠢的师弟，以为牺牲自己就能争取时间。但他不知道，他封印触须的行为，反而帮触须完成了一次‘压力淬炼’。现在这截触须，已经适应了此界的法则，正在与他的残魂融合……多美妙的养料。”

　　话音刚落，焦黑雕像剧烈震颤！

　　表面的炭壳大片剥落，露出下方半血肉半焦黑的诡异结构。青岩的脸开始蠕动、变形，右半边浮现出触须的吸盘状纹理，左半边却还保持着父亲的轮廓。

　　“爹……”青菱失声。

　　“别叫了。”玄尘冷笑，“他的意识早就被消化了。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是触须的‘求生本能’，加上一点点残留的亲情执念——真是讽刺，最弱的情感，反而最难被彻底抹除。”

　　雕像的“眼睛”睁开了。

　　左眼是青岩的温柔眼眸，右眼是纯粹的漆黑。

　　两双眼睛同时看向青菱，发出两个重叠的声音：

　　“菱……儿……”

　　“吃……了……你……”

　　青菱浑身冰冷。

　　“看到了吗？”玄尘张开双臂，陶醉地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混乱气息，“这就是完美的进化方向——保留人性的理智与智慧，融合墟的权柄，再吞噬掠食者的适应力。我将成为超越三界、凌驾维度的……‘新神’！”

　　他看向云十三：“而你，拥有墟之左眼和仙格核心，是最合适的‘第二祭品’。吞噬了你，我就能补全墟之权柄，彻底掌控这条龙脉！”

　　话音未落，玄尘动了。

　　不是飞扑，而是“闪烁”。

　　他的身体瞬间消失，出现在云十三面前三尺处，漆黑的右手直掏心脏！掌心那只暗金眼睛爆发出恐怖的吸力，竟是想要强行剥离云十三眉心的左眼！

　　云十三早有准备，万象之气在身前凝聚成盾。但盾与手接触的瞬间，就被暗金眼睛的权柄“否定”了存在——不是击碎，是直接从概念层面抹除！

　　云十三疾退，左眼同时睁开，暗金光束射出！

　　两道同源却对立的力量在空中碰撞！

　　没有爆炸，而是互相“抵消”。以碰撞点为中心，半径三丈内的空间突然变得“虚无”——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物质，连时间流速都陷入紊乱。这片区域短暂地变成了混沌的真空。

　　“你果然也掌握了部分定义权。”玄尘右眼的漆黑中闪过贪婪，“但你的左眼是‘赐予’，我的眼睛是‘掠夺’。在权柄的本质上，我克你！”

　　他再次闪烁，这次出现在云十三身后，左手并指如剑，刺向云十三后颈——那是仙格核心在体内的投影位置！

　　但云十三没有回头。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玄尘的手指穿透了云十三的后颈，却没有触及实体——那只是一个万象之气凝聚的残像！真正的云十三，早已借助刚才那次权柄碰撞造成的空间紊乱，瞬移到了玄尘最初站立的位置！

　　“你以为只有你会用墟的力量？”云十三低喝，双手一合。

　　掌心的两片琉璃碎片骤然炸开！不是毁灭，而是主动崩解成无数光点，如星云般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节点空间！

　　“这是……琉璃盏的‘净化领域’？！”玄尘脸色终于变了。

　　光点所过之处，黑色的污染物质如冰雪消融。焦黑雕像表面的触须纹理发出凄厉尖啸，疯狂向内收缩。玄尘右半身的肉质组织也开始溃烂、剥落！

　　“你疯了！”玄尘嘶吼，“琉璃碎片是唯一的钥匙！你毁了它们，就再也无法集齐完整的琉璃盏了！”

　　“那就不要集齐。”云十三嘴角溢血，强行催动碎片崩解对他的反噬极大，“墟给我的左眼，不是为了打开什么门，而是为了……‘关上’。”

　　他指向焦黑雕像，指向玄尘，指向裂口深处：

　　“所谓的‘修复’，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执念。世界不需要被修复，因为它从未真正‘完整’过。每一个世界胚胎，在诞生时就是独一无二的、带着‘缺陷’的个体。那些所谓的污染……其实只是世界在成长过程中，必然要面对的‘杂质’。”

　　墟之左眼传递给他的最后信息，在碎片崩解的刺激下，终于完整浮现：

　　“吾错了……吾以为孩子们残缺了……但其实……残缺就是他们存在的形式……吾试图清洗的‘污染’……是他们与外界交互时……自然沾染的‘尘埃’……洗去尘埃……也就洗去了他们活过的痕迹……”

　　墟的悲伤，不是无法修复孩子，而是终于明白——自己一直试图抹除的，正是孩子们“活着”的证明。

　　“所以……”云十三看向青菱，眼神复杂，“不需要‘世界之胃’。需要的是……让世界学会‘与尘埃共存’。”

　　玄尘愣住了。

　　然后，他爆发出癫狂的大笑：“荒谬！可笑！如果污染不是问题，那我们这三百年的努力算什么？！那些牺牲的实验体算什么？！我变成这个样子又算什么？！”

　　“算错误。”云十三平静地说，“一个延续了千万年的、母亲对孩子的过度保护导致的错误。而现在，该纠正了。”

　　他双手虚握，崩解的琉璃光点开始向焦黑雕像汇聚。

　　“你要做什么？！”玄尘想阻止，但净化领域压制了他的力量，他每动一下，身体就溃烂一分。

　　“让触须和你体内的墟之碎片……‘归位’。”云十三咬牙，墟之左眼的光芒燃烧到极致，“既然它们都源自墟，那就让它们……回到母亲身边去。”

　　光点渗入焦黑雕像。

　　雕像剧烈颤抖，青岩的残魂与触须的本能开始分离。黑色的污染物质被光点包裹、剥离，化作一条扭曲的黑色溪流，流向云十三。同时，玄尘右掌心的暗金眼睛也惨叫着脱离他的身体，化作另一道光流。

　　两道光流在云十三面前交汇，融合，最终凝成一颗拳头大小的、半黑半金的混沌球体。

　　球体内部，隐约可见一只闭着的眼睛。

　　“不……这是我的力量……还给我！”玄尘疯狂扑来，右半身已彻底溃烂成骨架。

　　云十三没有看他，只是将混沌球体轻轻推向裂口深处。

　　“母亲……对不起……让您……担心了这么久……”他轻声说，“现在……休息吧。”

　　球体没入裂口。

　　整个苍梧山，地动山摇。

　　裂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愈合。那些翻涌的油彩流光不再狂暴，而是温柔地回流，如退潮般消失在愈合的裂痕中。骨山崩塌，锁链断裂，但这一次，没有新的裂口产生。

　　因为“饥饿”的源头，消失了。

　　墟之核心在接纳了那些被剥离的“杂质”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选择了永恒的沉眠——将最后的权柄与力量，散入地脉，成为滋养世界的养分。

　　而失去了墟之碎片支撑的玄尘，跪倒在地。他的右半身彻底化为枯骨，左半身也开始迅速衰老、干瘪。

　　“我……不……甘心……”他伸出枯槁的手，抓向虚空，最终化作一捧飞灰。

　　节点内，一片寂静。

　　只有焦黑雕像还立在原地，但表面的黑色已经褪去，露出青岩原本的、安详的遗容。触须的污染被彻底剥离，父亲的残魂也因消耗殆尽而消散，但至少……他恢复了清净。

　　青菱踉跄走到雕像前，跪下，额头轻触冰冷的石面。

　　这一次，她没有哭。

　　“爹……谢谢你。”她轻声说，“现在……真的可以休息了。”

　　云十三走到她身边，也跪了下来。他眉心的墟之左眼已经闭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竖痕。两片琉璃碎片虽然崩解，但那些光点并未消失，而是融入了他的仙格核心，让核心表面多了一圈琉璃色的光晕。

　　“三天……才过了一天。”青菱忽然说。

　　“嗯。”

　　“剩下的两天……做什么？”

　　云十三想了想，看向节点外隐约透进来的天光。

　　“先把裂口彻底封好。然后……”他顿了顿，“去三十三重天。”

　　“可是琉璃碎片已经……”

　　“不是为了碎片。”云十三站起身，伸手拉起青菱，“是为了告诉那些还在做梦的‘仙尊’——世界不需要神来拯救，它自己会找到出路。如果他们还想继续那些疯狂的实验……”

　　他左眼的金色竖痕微微一闪。

　　“我不介意，帮他们也‘纠正’一下。”

　　青菱看着他，终于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好。我陪你。”

　　两人并肩走出节点。

　　身后，父亲的雕像在晨光中静静伫立，仿佛在目送女儿走向新的路。

　　而裂口深处，墟的最后一丝意识，在永恒的沉眠中，做了一个温暖的梦：

　　梦里的孩子们，不再残缺，不再哭泣。他们带着满身尘埃，在阳光下奔跑、嬉闹、成长。

　　那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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