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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邪斗争
眼前是极为隐秘而旖旎的画面,浓烈的色彩在画中恣意铺陈着,只见男女半遮半掩的身躯,正在屏风之后纠缠不休,显得那样荒诞而大胆。
至少在苏辞影眼中是这样。
屏风上绣着猩红的缠枝花卉,画中女子的唇瓣似染着血色,肌肤也透出淡淡的绯红。
仿佛一切与欲望相关的颜色,都离不开红。
那是炽烈的、几乎能将人灼伤的颜色。
这颜色似乎也点燃了她身体里的血,让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紊乱起来。
越往后翻,她越是心慌意乱。
纵然此刻屋中只有她一人,那些在宗门里自幼接受的严苛、正统的教诲,仍像细绳般时时牵扯着她的心神。
从前苏辞影也看过民间话本的,但多是才子佳人的悱恻故事,或是精怪志异的离奇传说,何曾见过这样直白的春宫图册?
更想不明白,它为何会被藏在藏书阁最高一层的书柜顶上。
她还记得,那柜子格外高,必须踮起脚尖才勉强触到。
或许是东野峰的峰主云游时无意带回,又不慎混入了这位无名氏遗留的丹方之中?
但她认为这个猜测太离奇。
无论心底如何揣测,苏辞影草草翻了几页后,便面红耳赤地将册子塞进抽屉,转而翻阅起其他书卷。
然而她这才发觉了事情的严重。
自己带回来的那些书卷里,其中竟混杂了不少奇谈杂录,譬如正邪争斗、僧妖相恋,还有些不成体系的江湖轶闻等等。
难道那一层全是杂书,所以百泽转润丹的功效也是杜撰,那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忙碌又算什么?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辞影简直气急攻心。
她当即飞快地翻捡起这些杂书,心里早已将藏书阁的管理弟子骂了无数遍。
真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懈怠、敷衍,竟把这些东西也收进藏书阁里,难道宗门这些年真的对药修那一层的典籍毫不上心?
越想越恼,她随手抽出一本看似江湖流言的小册翻看,原本只是气头上草草扫过,却有一处内容骤然让她停下动作,目光也定住了。
她看到一件令她在意的事。
在这本记载江湖闲谈的册子里,竟有一页提到了双极宫的旧闻。
其中还有关于叶如照的传言。
苏辞影顿时坐直身子,顺手将烛台挪近了些,摇曳的烛火照亮了纸页,而那晃动的火光,仿佛映出她此刻不定的心绪。
她很想从这本书里窥见叶如照的过往。
怀着这种隐秘的心绪,她细读之下,发现旧闻之中,提到叶如照原出身于双极宫,曾是宫主孟子樊的养子之一。后来他在某年被孟子樊逐出了宫门,只留下孟霁承继少宫主之位,叶如照这才转投天玑门下。
按理说,身为养子却被逐出宫门,这样的传闻本该十分引人探究,可苏辞影反复查看,却始终没找到他被逐出去的缘由。
毕竟这小道消息写得简略,大多篇幅都在颂扬孟子樊气度超然、修为深不可测、威名震四方、是何等绝世大能等等,甚至把他与公孙左放在一起做比较。
不过其中倒是有一句,大意是说,双极宫身为修真界三大正道名门之一,叶如照能成为孟子樊养子已属不易,竟还能再拜入天玑门,实属机缘非凡云云。
苏辞影又想起孟霁曾提过的“九百年前”。
可她只活了二十年,与九百年相比实在短暂了。那些修真界的大能动辄闭关数百载,其间的恩怨情仇、风云变幻,实在是离自己太遥远、太缥缈。
她也认为这些流言风语也可能不真,索性便不再多想,将这些江湖闲谈塞进了屉子里。
而接下来的几日里,天公却不作美。
连日的细雨未曾停歇,将玉兰的洁白花瓣打落殆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当苏辞影踏过湿漉漉的石径,准备前往叶如照的洞府时,意外遇见了几个眼熟的师姐。
这几位算是宗门里少有的、待她温和之人,在她幼时曾多有照拂。因叶如照从前常闭关修炼,他还是个男子,并且没有照料孩童的经历,便时常托她们陪伴苏辞影。
其中一位面容柔婉的师姐,笑吟吟地叫住她:“急匆匆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辞影说是去洞府里取洗髓枝来炼药。
“那恐怕你要和仙君碰上了,”另一位师姐接话道,“我们方才瞧见他也往洞府去了。”
叶如照名下洞府不止一处,苏辞影不知他去的究竟是哪一个。
不会恰巧就是那片植满花树的洞府吧?
她心中正有些忐忑,师姐们却以为她仍像小时候那般惧怕叶如照。有人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打趣道:“若是你怕他,不如过些时辰再去取药材?”
“不必的,”苏辞影连忙摇头,“我不怕的。”
“当真?”师姐们笑作一团,“从前你师尊看你一眼,你便躲到人后,还说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呢。”
“那是儿时的胡话,怎么能当真?”
她脸上微微发烫,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师姐们看着她长大,这几年又发现她总待在药谷里,好不容易见到,便拉着她一个劲儿说话。
她们说她跟小时候差别很大,因那时她特别瘦弱,被叶如照抱回来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声。
苏辞影一边听一边点头。她其实不怎么记得小时候的事,只当是听一场闲谈。
说着说着,师姐们却话锋偏转,转到叶如照与孟霁的那场比试,及琼漪等旧事上了。
“还是没放下?可能是吧,以往掌门和他都不允许我们提的。”一位师姐压低了声音,“好了打住,既然不允许说,万一他又传音过来,我们倒是难堪了。”
苏辞影这下也不敢问了。
谁知道叶如照的神识覆盖有多宽、感知有多细微?他要是知道她在打听这些,怕会问罪一番,说不定又要罚自己抄书。
有师姐赶紧转移话题:“诸旗已经金丹了吧?他是这五十年来,门派里最快突破金丹的弟子了。”
“是了,他修行进境一向迅捷。”
“哎,你们别光顾着聊天,师妹都跟不上你们的话了,”一位师姐朝她眨眨眼,“好啦,你别傻站着在这里,别忘记你要做的事情。”
“嗯……那师姐们,我先告辞了。”
苏辞影这才如梦初醒。
她与师姐们分别之时,夕阳正西下。金灿的余晖洒满天际,落在绵延起伏的群山背后,有几只鸟雀在天幕里斜划而过,留下清脆的啼鸣声。
她朝那洞府走去,穿过纷扬如雨的乌梅花瓣,眼前仍是那以乳白为底的静谧空间。
熟悉的木匣仍摆在洞府入口显眼处。
叶如照竟然还在府中。
他正立于乳白色的立柜前。比起前段时间的散发,他今日却将乌发高束于金冠之中。只见那冠上明珠流转着温润光泽,华贵非常。
他似乎总是疲惫,像是在千年时光里磨平了心性,即便今日戴着如此华美的发冠,气韵依然显得颇为冷寂。
见苏辞影过来,叶如照神色不变,只是凝视着她许久,像是在确认什么。
待他收回目光,未等苏辞影反应,叶如照已利落地侧过身。
她只能看见他流畅而漂亮的侧脸轮廓。
而当着她的面,叶如照指尖微勾一瞬,触碰到了乳白立柜上的机关扣。
只听“咔”一声轻响。
在她惊愕之际,叶如照眸光流转:“你是不是动过这个柜子?”
他说完,朝她走近了一步。
在这般氛围下,叶如照这略显突然的动作,令苏辞影顿感不安,甚至觉得他是在兴师问罪。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并未拉近多少,但那一步仿佛踩在苏辞影的心弦上,当她怔愣般地抬起眼,正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那眼中并无愠色,似乎他这样的人,仿佛永远不会有裂痕,永远是一块光洁的玉石,也是冷冽至极、泛着雪光的锋刃。
她急忙解释:“没有的,师尊。我上次只是不小心误触了机关,但录影石里的内容,我真的没看过。”
叶如照并未说话。
如今不知是上次的伤口未愈,还是他已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他总显得苍白而清寂,此刻这感觉更重了。
“你近日在做什么,”他未再追究这个话题,似乎真的信了苏辞影未打开录影石,“上次叫你抄写的门规,为何如今还未交来?”
“我是想这几日呈给师尊,只是还未寻到合适的时机。”苏辞影这话倒是出于真心,她有点蔫蔫地回复道,“我原打算先将手头的事处理妥当的……”
“你平日很忙么?我给你半月时间抄写门规,至今未见一字。”他说罢,似也有些无奈,亦有些恍惚着,可这恍惚只是转瞬。待他回过神来,已是朝着洞府门口走去。
“现下取了洗髓枝,还在此处站着做什么?”
苏辞影闻言,连忙跟上了他。
叶如照的步履很轻盈,他的身影就在前方几尺外,而她仿佛正困在他的影子里,那墨色渐渐浸染她的视野,甚至吞噬了身躯。
洞府外仍是那片浓艳的色彩,被他雪金色的衣裳一衬,几乎让她醉倒在这斑斓之中,分不清虚实幻真。
“苏辞影。”叶如照忽然回首。
他乌黑的长发有几缕松散了,让他显得不是那么紧绷着,更加柔和一些。
苏辞影发现,他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着,似乎证明他并不是平稳的心绪。
“你觉得这洞府好看么?”
苏辞影仰头望去,他在纷落的花雨中与她四目相对,她发觉他眸中的颜色似乎深了些,竟透出妖异般的紫晕。这与他平日的气质全然相异,令她心头蓦地一跳。
“很好看……”
“嗯。”叶如照闻言,眉眼渐渐宁和起来,“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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