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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总算漫过梧桐巷的老槐树,卸了深冬的寒意,透过车库工作室的气窗斜斜淌进来,在满地的仪器线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墙角的灰尘都被照得分明。
秦明蹲在长桌前调试新的管网监测设备,指尖敲在操控板上的力道比往常重了些,眉峰微蹙,显然是被什么数据绊住了。老巷的管网整改进入收尾阶段,他连着一周泡在工地,早出晚归得连车库的门都没好好开过,身上还沾着未散的泥土味,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后背的衬衫早已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
直到今天中午抽空回来拿校准工具,他才瞥见墙角那几盆被遗忘的绿植——龟背竹的叶尖卷了边,泛着焦黄色,像是被火燎过;绿萝的藤蔓蔫哒哒地垂着,叶片上蒙着一层薄灰,连原本饱满的叶肉都显得干瘪;连最皮实的虎皮兰,叶边都黄了一圈,没了往日的挺拔。
这些都是他精心养了好几年的宝贝,平时哪怕出差,也会提前调好自动浇水器,在笔记本上记好温度湿度日志,生怕有半点差池。可这阵子被施工队的琐事缠得脚不沾地,一会儿是沥青温度不达标,一会儿是管网接口有渗漏,竟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秦明伸手碰了碰绿萝发软的叶片,指尖沾到点灰尘,心里莫名涌上股说不清的烦躁,像是辜负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还在忙?”蔚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轻快的笑意,像一阵春风吹进这满是金属味的车库。她拎着个帆布包,手里还捧着个保温桶,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张叔说你一早就去工地了,肯定没顾上吃午饭,给你带了杂粮饭和番茄炒蛋,还是热乎的。”
秦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直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工具盒,扳手、螺丝刀“哗啦”一声滚了一地,在安静的车库里格外刺耳。他弯腰去捡,指尖有些发僵,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谢谢,正好有点饿。”
蔚檬放下手里的东西,目光一下就被墙角的绿植吸引住了,眉头轻轻蹙起来,语气里带着点心疼:“你的花怎么蔫成这样了?是不是好久没管了?叶子都快干了。”
“嗯,最近太忙。”秦明把工具一一归拢好,放在桌角摆整齐,才坐在长桌旁打开保温桶。饭菜的香气漫开来,混着车库里淡淡的金属味,却没怎么勾起他的胃口,“它们耐旱,应该还能撑阵子。”
“那也不能这么不管啊。”蔚檬走到绿萝跟前,小心翼翼地拨开垂下来的藤蔓,指尖轻轻碰了碰盆土,干硬的泥土硌得慌,“你之前不是说,绿萝喜湿但怕闷根,浇水得见干见湿吗?我看这土都快干透了,叶片上全是灰,肯定影响光合作用,能不蔫吗?”
秦明抬眼看向她,她正踮着脚,试图够到绿萝最高处的叶片,身体微微前倾,帆布包的带子滑到胳膊上也浑然不觉。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连沾了点灰尘的指尖都显得格外认真。他忽然想起什么,喉结动了动,犹豫了几秒才轻声说:“我接下来可能还得忙一阵,收尾的活儿杂,离不开人。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不用太复杂,偶尔浇浇水,擦一擦叶片就行。”
蔚檬回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盛了春光,半点犹豫都没有:“当然可以啊!正好我周末没事,我还能查查资料,看看怎么养才能让它们快点恢复。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它们。”
秦明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心里那点因疏忽绿植而生的烦躁悄悄散了些,低头扒了口饭,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声音也柔和了些:“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蔚檬笑着说,又蹲下来仔细打量那些绿植,手指轻轻拂过龟背竹的叶片,像是在安抚它们,“我明天就带点营养液过来,再找本园艺书学学,肯定把它们养得绿油油的,等你忙完回来,给你个惊喜。”
周六一早,天刚蒙蒙亮,蔚檬就起了个大早。她特意绕到巷口的花店,挑了瓶有机营养液,老板说这种不含化学成分,最适合救蔫掉的绿植;又在书店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本图文并茂的《家庭绿植养护大全》,封面上的绿萝长得枝繁叶茂,看着就让人安心;还顺便买了包柔软的棉签和一把小巧的喷水壶,特意选了细雾款,老板说这样浇水不会冲坏根系,正合了秦明说的“怕闷根”。
出门前,她还在手机备忘录里仔细记下秦明之前提过的话,特意标了重点:“绿萝喜湿怕闷根,浇水要沿盆边慢浇,忌盆底积水;龟背竹要常擦叶片,保持通风,避免阳光直射;虎皮兰耐旱,少浇水,宁干勿湿。”
到车库的时候,刚过八点,秦明刚从工地回来,身上还沾着点泥土和沥青的味道,额角还有未干的汗珠。他没想到蔚檬来得这么早,手里还拎着好几个袋子,愣了一下才侧身让她进来,语气里带着点意外:“这么早就来了?不用这么急的。”
“早点来趁着凉快打理啊,中午太阳一晒,浇水都怕伤着根。”蔚檬把东西放在桌上,熟练地打开帆布包,像献宝似的把营养液、园艺书、棉签和喷水壶一一摆出来,“你看,我买了有机营养液,还有棉签和细雾喷水壶,特意查了,这样不会浇太多水闷根。”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雀跃,像是做好了一件大事。秦明看着她手里那本厚厚的园艺书,封面上还贴了好几张便利贴,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心里忽然涌上股暖流,说不清道不明的,熨帖得很,连带着工地带来的疲惫都淡了些。
“不用这么麻烦。”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弯腰帮她把营养液的瓶盖拧开,动作轻柔,“其实它们没那么娇气,浇点水、擦干净叶片就行。”
“那可不行,这都是你的宝贝啊。”蔚檬拿起棉签,蘸了点清水,小心翼翼地擦着绿萝的叶片,从叶尖到叶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东西,“你平时那么用心照顾它们,我可不能给你养坏了。而且我答应了要给你惊喜,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她的动作不算熟练,甚至有点笨手笨脚,棉签擦过叶片的力道忽轻忽重,偶尔还会不小心碰到旁边的藤蔓,让几片蔫叶轻轻晃动。阳光透过气窗照进来,落在她认真的侧脸,睫毛长长的,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鼻尖上沾了点细小的灰尘,她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擦拭着每一片叶子。
秦明站在一旁看着,手里刚拿起的校准工具又默默放下了。他看着她踮着脚,努力够着龟背竹高处的叶片,身体微微晃动,却依旧坚持把每一片叶子都擦干净;看着她为了不碰掉虎皮兰的黄叶,屏住呼吸慢慢清理,连眉头都轻轻皱着;看着她沾了泥土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认真得不像话。
车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偶尔发出的轻呼和叶片摩擦的沙沙声,阳光慢慢移动,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满地的仪器上,竟生出一种莫名的默契。
不知过了多久,蔚檬终于把所有叶片都擦干净,拿起喷水壶往绿萝的盆边轻轻喷水,嘴里还小声念叨:“慢点浇,别浇多了,不然就闷根了……”
秦明忽然走过去,在她身后停下脚步。蔚檬没察觉,还在专注地调整喷水壶的水量,指尖上的泥土格外显眼。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指尖,把那点泥土擦掉。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住了。
蔚檬的身体猛地一僵,喷水壶的水流顿了顿,溅在花盆边缘,打湿了一小块土。秦明的指尖带着点薄茧,微凉的触感顺着她的指尖窜上来,像电流似的,瞬间传遍全身。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还有那轻轻一蹭的力道,温柔得不像话。
车库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绿植叶片被风吹过的沙沙声,还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阳光似乎变得灼热起来,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暖得有些发烫。
蔚檬慢慢转过头,对上秦明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有点慌乱,像被撞破了什么小秘密。两人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泥土味,混合着他常用的洗衣液的清香,格外好闻。
心跳像敲鼓似的在胸腔里回荡,蔚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指尖却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微凉。她赶紧别开脸,目光落在那些刚打理好的绿植上,试图掩饰脸上的发烫,嘴里胡乱找着话题:“你说……这些绿萝浇完水,多久能恢复精神啊?上次听你说,你奶奶以前也喜欢养绿植,是不是也像你这样,连浇水量都要算着来?”
她刻意提起秦明的奶奶,是因为知道这是他心里柔软的角落,既能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又不会显得刻意。之前听他提过好几次奶奶,说奶奶总把家里的花草照顾得妥妥帖帖,还会在窗台摆上几盆薄荷,夏天能驱蚊虫,泡水喝也清爽。
秦明的目光果然柔和下来,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走到绿萝旁,弯腰查看土壤的湿润度,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差不多一周就能缓过来。我奶奶养花草不看数据,全凭感觉,她说花草也有灵性,你对它们用心,它们就会好好长。”
“那肯定是你奶奶温柔又细心,”蔚檬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心里的慌乱渐渐平复,“不像我,连个绿萝都养不好,还得照着书来。对了,你奶奶是不是也喜欢梧桐巷的春天?现在巷口的槐树都发芽了,再过阵子应该就能开花了。”
“嗯,她最喜欢春天。”秦明的眼神飘向车库外,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什么遥远的画面,“每年春天槐花开的时候,她都会摘几朵晒干,泡茶喝,说有清甜的味道。”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淡淡的怀念,蔚檬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能想象出那位老奶奶坐在巷口,手里捧着茶杯,看着满树槐花微笑的样子,也能明白秦明为什么对梧桐巷这么执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藏着他和奶奶的回忆。
阳光渐渐移了位置,从气窗的左侧慢慢滑向中央,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把车库里的仪器轮廓描得愈发清晰,连线缆上的纹路都看得分明。蔚檬刚给龟背竹浇完水,直起身时恰好对上秦明的侧脸,他正低头检查绿植的土壤湿度,睫毛垂着,平日里冷硬的线条被阳光揉得柔和,连眉头都舒展开来。
看着这一幕,蔚檬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像春日里悄悄冒芽的藤蔓,缠得人心头发软,她想把他和奶奶的回忆好好留下来,做成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之前在他的木盒子里偶然见过那张合影,奶奶牵着他的手站在石板路上,笑容慈祥得能漫出照片,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暖意;背面那句“梧桐巷的路,要走得稳当”,墨迹虽有些褪色,可字里行间的惦记,却像梧桐巷的烟火气一样,牢牢刻在她心里。她太清楚,秦明总把思念藏在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沉默里,不轻易外露,可这份念想那么珍贵,她想让它能被他随时握在手里,累了、烦了的时候,摸一摸就能想起奶奶的温柔。
“对了,”蔚檬收回目光,斟酌着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浇过水的绿萝叶片,沾到一点微凉的水珠,语气带着点自然的试探,“你那个刻着梧桐叶的木盒子里,和奶奶的那张合影,还好好收着吗?我总想起你说的,奶奶喜欢春天的槐花,照片里的石板路看着就特别有味道,像是能踩出当年的脚步声似的。”
秦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张照片,转头看向她时,眼里带着点疑惑,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嗯,一直放在盒子里,没动过。”
“真好,”蔚檬笑了笑,指尖轻轻划过桌沿的木纹,那是岁月留下的温润触感,“我觉得那张照片特别有意义,不光是回忆,还像奶奶一直在陪着你似的。要是能随身带着就好了,想起来的时候就能看看,也算是个念想。”
她没直接说想要照片,只是顺着话头慢慢表达心意,怕太直白会唐突了他。秦明沉默了两秒,目光落在她认真的脸上,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多问什么,转身走到书架旁,拿起那个刻着梧桐叶纹路的木盒子。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回忆,打开盒子时,还特意吹了吹上面的薄灰,才从一沓旧照片里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合影,递了过来:“你想看看?”
照片的纸质已经有些泛黄,边缘磨得微微发毛,却被保存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折痕,看得出来他有多珍视。蔚檬双手接过来,指尖碰到微凉的纸页,心里莫名一软。她仔细看着照片上的画面,年幼的秦明一脸稚气,头发软软的,紧紧牵着奶奶的手,小脸上满是依赖;奶奶的笑容温柔得能化开冬日的霜,手掌紧紧回握着他,背景里的石板路坑坑洼洼,正是他后来花了无数心思测量、修补的那一段。
“我能借这张照片用几天吗?”蔚檬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指尖轻轻捏着照片的边缘,生怕弄坏了,“我想帮你做个东西,做完就还给你,保证原封不动,绝对不会弄坏。”
秦明看着她眼里的认真,还有那点藏不住的雀跃,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柔和了些:“可以,你小心点就行。”
“放心吧!我一定好好保管!”蔚檬连忙把照片放进帆布包的内袋里,还特意垫了两层软布,像珍藏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拉好拉链后又特意按了按,确认不会滑落。
接下来的几天,蔚檬一边忙着“老巷焕新”系列文案的收尾工作,一边偷偷筹备这份礼物,连午休时间都用来跑手工店。她接连跑了好几家,最终选了厚实的牛皮纸,质感温润粗糙,像沉淀了岁月的梧桐巷石板,带着自然的温度。她把照片拿去专业的图文店扫描,让店员做了高清复刻,又特意要求把复刻版的边缘做了磨旧处理,保留了原照片的年代感,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背面的字,她琢磨了很久。起初想直接沿用奶奶的那句“梧桐巷的路,永远稳当”,又觉得太直白,少了点巧思;后来又想写“思念如旧,初心不改”,却又觉得太文艺,不符合秦明务实的性子。思来想去,最终敲定了那句:“数据会过期,但惦记不会。”
她觉得这句话最贴切,既贴合了秦明“数据控”的特质,又能精准戳中他心底的柔软。那些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监测数据、整改方案,或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设施更新而过时,但他对奶奶的思念,对梧桐巷的执着与惦记,是永远都不会变的。为了让这份礼物更显用心,她还在文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梧桐叶,一笔一划照着他木盒子上的纹路临摹,细微处藏着只有他们俩才懂的巧思。
书签做好的那天,蔚檬特意选了傍晚时分去车库找秦明。梧桐巷的夕阳格外温柔,把整条巷子都染成了暖黄色,张叔烤红薯的甜香混着李婶馄饨摊的骨汤香气,漫在空气里,连风都带着暖意,吹在脸上暖洋洋的。
秦明正在车库里整理管网整改的最终数据,指尖敲在键盘上,动作依旧又快又稳,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在他眼里清晰明了。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来,看到蔚檬时,眼神瞬间柔和了些,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里带着点感谢:“来了?谢谢你这几天帮我照顾绿植,费心了。”
“没事,顺手的事,”蔚檬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墙角的绿植,绿萝已经恢复了生机,藤蔓重新变得饱满有韧性,龟背竹的新叶也悄悄冒了尖,忍不住笑了,“你看,这些小家伙们现在精神多了,都缓过来了。”
她说着,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精心准备的书签,双手捧着递给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和忐忑:“给你,这是我给你做的,照片我也带来了,一起还给你。”
秦明接过书签,目光落在上面的瞬间,呼吸微微一滞,指尖下意识地收紧。照片上的奶奶笑得依旧慈祥,年幼的自己满脸稚气,紧紧牵着奶奶的手,背景里的石板路依稀可见,和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他指尖轻轻拂过复刻的照片,触感和原照片几乎一样,带着淡淡的纸香,仿佛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
他慢慢把书签翻过来,那句“数据会过期,但惦记不会”映入眼帘,旁边的小小梧桐叶,和他木盒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连细节都分毫不差。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瞬间蔓延到全身,眼眶瞬间就热了,连指尖都微微有些发颤。
他捏着书签的手指越收越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合心意的礼物,这张小小的书签,像是把他最珍贵的回忆定格在了上面,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软的地方,她记得他的喜好,记得他的执念,记得他藏在心里的思念。
蔚檬看着他眼底的动容,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我想着,你总把照片放在盒子里,平时忙起来也没机会常看。做成书签,你看书或者整理数据的时候,就能随时看到,就像奶奶还在陪着你似的,能给你添点底气。”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怕说得太煽情会让他不自在:“那些监测数据、整改方案,或许会随着时间慢慢过时,但你对奶奶的思念,对梧桐巷的惦记,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就像奶奶当年希望的那样,你守着这里,把路修得稳当,把日子过得踏实,这就是对她最好的纪念。”
秦明抬眼看向她,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温柔,没有过分煽情,却让他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阳光透过气窗落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睫毛长长的,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鼻尖上还沾了点淡淡的灰尘,想来是刚才来的路上蹭到的,却显得格外真实可爱,没有一点刻意修饰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每次他提起奶奶,蔚檬都听得格外认真,眼睛亮晶晶的,从来不会打断他;她还会记得他说过的那些细碎的小事——奶奶喜欢的槐花、养花草不看数据全凭感觉的习惯、总念叨的那句“路要走得稳当”。这些他以为只有自己会放在心上的细节,她都悄悄记在了心里,还化作了眼前这份沉甸甸、满是心意的礼物。
“谢谢。”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感动,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很喜欢,真的,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蔚檬笑得眉眼弯弯,像盛了满眶的星光,之前的忐忑一扫而空,“我还怕做得不好,不合你的心意呢。对了,照片还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弄坏。”
她从帆布包的内袋里拿出原照片,小心翼翼地递还给秦明。秦明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边角没有任何损坏,甚至比之前还要干净些,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木盒子里,轻轻合上盖子,又把书签捏在手里,反复摩挲着,舍不得放下。
“这个书签,我会好好收着的。”秦明说,声音里带着点郑重,像是在许下什么承诺,“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他说着,把书签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贴在心口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牛皮纸的粗糙质感和照片的纹路。他想,以后不管遇到施工队的刁难、数据的瓶颈,还是心里的委屈,只要摸到这张书签,就会想起奶奶的笑容,想起梧桐巷的路,想起此刻身边这个人的心意,心里就会生出无穷的力量。
就在这时,车库的门被猛地推开,两道身影带着外面的凉意走了进来,瞬间打破了这份温馨安静的氛围。
“秦明!你果然在这里!”
一道带着怒气的中年男人声音猛地撞进车库,像块冰冷的石头砸破了方才的温软氛围。蔚檬手里还攥着刚还给秦明的原照片,吓得指尖一缩,照片差点滑落在地。她和秦明同时转头看向门口,只见两道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男人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满是不耐;女人穿着米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件针织开衫,脸上带着焦虑和急切,正是秦明的父母。
秦明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像被寒风吹散的雾气,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节泛白,语气冷硬得像车库里的金属仪器:“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不能来?”秦父大步走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车库里的仪器、线缆,还有墙角的绿植,眉头皱得更紧,像是在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我和你妈特意从外地赶过来,就是想再劝劝你,跟我们回大城市去。别在这破地方耗着了。”
“我不回去。”秦明的声音掷地有声,眼神里满是坚定,没有丝毫退让,“我在这儿挺好的。”
“挺好的?”秦父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指着车库里的一切,语气里满是不屑,“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守着这条破巷子,天天跟这些泥土、冷冰冰的仪器打交道,能有什么出息?我给你找的那家环境监测公司,待遇是这里的三倍,平台又大,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你为什么就是不答应?”
“这里不是破巷子,这些也不是没用的东西!”秦明的声音有些激动,胸膛微微起伏,眼眶已经泛起了红,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我在这里做的事,是有意义的!我想让梧桐巷的路走得更稳当,让住在这里的老人孩子不再摔跤,让街坊们过得更踏实!这比在大城市拿高薪,对我来说更重要!”
“意义?能当饭吃吗?”秦母快步走过来,伸手想去拉秦明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哀求,眼眶也红了,“小明,跟我们回去吧。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守在这么个小地方太屈才了。你奶奶已经不在了,这里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跟我们回去过好日子不好吗?”
“奶奶不在了,可梧桐巷还在!这里是我的家!”秦明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觉得屈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守着自己在意的地方,我心里踏实!”
“你就是轴!死脑筋!”秦父气得脸都涨成了紫红色,胸膛剧烈起伏着,“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上最好的学,不是让你回来守着这条破巷子的!今天你必须跟我们走!不然就别认我们这个父母!”
“我不走!”秦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坚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两人越吵越凶,车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浓浓的火药味。蔚檬站在一旁,手脚都有些无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难受。她看着秦明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颤抖的肩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底的委屈、愤怒和无助;可她也理解秦父秦母的想法,天下父母哪有不希望孩子过得好的?只是他们眼里的“好”,和秦明想要的“踏实”,隔着一条无法轻易跨越的鸿沟。
她想上前劝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自己说错话,反而火上浇油。只能紧紧攥着衣角,指尖都捏得发白,眼神里满是担忧地看着秦明。
最后,秦父气得狠狠拍了下旁边的长桌,桌上的仪器被震得微微晃动,怒吼道:“你要是不跟我们走,以后就别认我们这个父母!”
说完,他猛地转身,一把拉住还想再说什么的秦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路过蔚檬是看了一眼,蔚檬生的叔叔阿姨还没来得及喊出口,车库的门就被“砰”地一声关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也震得秦明的身体狠狠一颤。
秦明僵在原地,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眼眶红得吓人,却依旧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慢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那不是他平时会带的东西,显然是临时买的。他笨拙地抽出一支烟,指尖有些发颤,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燃。
他平时几乎不抽烟,烟雾刚吸进喉咙,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眉头紧紧皱着,眼角因为咳嗽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刚好掩饰了那些强忍的委屈。他低着头,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只认数据的理工男,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眼底的脆弱一览无余,再也藏不住了。
蔚檬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她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静静地坐着。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放在他旁边的地上,然后双手抱膝,目光落在远处的仪器上,没有去打扰他,只是用沉默给他陪伴。
车库里很安静,只有烟头燃烧的滋滋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零星市井声响。风从气窗吹进来,带着绿植的清香和外面烤红薯的甜香,却吹不散空气中的沉闷和秦明心底的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蔚檬轻声开口,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没有丝毫说教的意味,只是带着纯粹的共情:“我刚北漂的时候,在一家小公司做文案,每天都要加班到半夜,拿着微薄的工资,还总被主编骂得狗血淋头。”
秦明没抬头,只是静静地听着,指尖的烟头燃了一半,灰烬落在地上,他也没去管。
“有一次,房东突然说要涨五百块房租,我那时候刚交了水电费,手里的钱根本不够。我不好意思跟家里要,也不想让朋友担心,只能躲在楼梯间里偷偷哭,哭了快一个小时,眼睛都肿了。”蔚檬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伤感,却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是不是该回老家,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不用这么辛苦,也不用受这么多委屈。”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秦明,眼神里满是认真和理解,没有丝毫的轻视或不解:“可后来我想通了,不是所有的‘出息’都定义在大城市的高楼大厦里,也不是所有的安稳都在老家的温室里。能把自己喜欢的事做踏实,能守着自己在意的人或东西,能活得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就是最好的生活。”
秦明慢慢抬起头,看向蔚檬。她的眼神很亮,像黑夜里的一束光,带着点坚定,还有点温柔,直直地照进他此刻灰暗的心情。他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清晰的理解,看到真切的共情,那是一种“我懂你”的默契,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我知道你对梧桐巷的感情,”蔚檬继续说,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这里有你和奶奶的回忆,有你想要守护的街坊邻里,有你觉得有意义的事。你父母可能暂时不理解,但他们也是为你好,只是他们眼里的‘好’,和你想要的‘好’,不一样而已。不过,日子是自己过的,幸不幸福,踏不踏实,只有你自己知道。只要你觉得值得,觉得有意义,就不用太在意别人怎么说。”
秦明看着她,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支持和担忧,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是被温水慢慢化开,一点点消散,只剩下满满的暖意。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点释然:“谢谢你。”
“不用谢。”蔚檬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像盛了星光,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温柔而坚定,“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父母会理解你的。而且,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还有张叔李婶,还有巷子里的街坊们,我们都支持你。”
秦明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所有的坚持都值得了。那些不被理解的委屈,那些独自承担的压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了蔚檬的手。她的指尖暖暖的,带着点薄茧,却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踏实感。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无助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彼此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心底那份沉甸甸的踏实。
车库里的绿植叶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加油。夕阳透过气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叠在一起,温馨而坚定。那张小小的书签,还在秦明的口袋里,贴着他的心口,带着他和奶奶的回忆,也带着蔚檬的心意,温暖而有力量。
秦明攥着蔚檬的手,指尖的温度慢慢熨帖了心里的凉,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底气:“其实我也知道爸妈是为我好,可我真放不下这里。”
“我懂。”蔚檬轻轻回握他的手,眼神清亮,“就像我当初没回老家,不是不想安稳,是舍不得自己选的路。”她顿了顿,想起巷口的烟火气,忍不住笑了,“再说了,张叔的烤红薯、李婶的馄饨,还有你修好的石板路,这些都是别处没有的。”
秦明看着她眼里的笑意,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露出一点浅浅的弧度:“以后可能还会跟爸妈闹别扭。”
“那又怎么样?”蔚檬挑眉,语气带着点笃定,“等他们看到梧桐巷的路越来越平,街坊们过得越来越踏实,总会明白的。实在不行,下次我帮你跟他们说说,我这儿还有好多居民的感谢信呢。”
“不用麻烦你。”秦明摇摇头,却没松开她的手,“不过……有你在,好像确实踏实多了。”
蔚檬心里一暖,抽回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是包全新的创可贴,还是粉色雏菊图案的:“拿着,下次跟施工队打交道,或者给绿植松土,别再把手弄破了。”
秦明接过创可贴,指尖碰到那片柔软的粉色,耳尖悄悄泛了红,低声道:“谢谢。”
“跟我还客气?”蔚檬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走吧,我请你吃李婶的馄饨,就按你喜欢的75℃,刚好暖暖心。”
秦明跟着站起来,把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又摸了摸心口的书签,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好。对了,下次文案需要补充管网整改的数据,随时跟我说。”
“没问题!”
两人并肩往车库外走,梧桐巷的风轻轻吹过,带着烟火气的甜香和绿植的清香。秦明看着身边步履轻快的蔚檬,忽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有多少不被理解,只要守着梧桐巷,守着身边这个人,日子就永远踏实而温暖。而那些关于老巷的故事,关于惦记与守护的心意,还会在这条石板路上,慢慢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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