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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能为你撑腰的表哥,只我一个
裴文茵忙丢了银杏叶,理了理衣衫,行了福礼,“谢大使。”
“裴姑娘。”谢观澜声音低沉地应了声。
“我入府几日,一直想着要好好拜谢谢大使,又怕搅扰,总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我平日不得闲,你不用费那个心,安稳住着就好。”谢观澜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裴文茵会意,沿着小花园里的羊肠小径,缓缓往深处走去。
京城夜里可真冷,哪怕只是呼一口气,立刻就飘起一道白烟。裴文茵抿着唇,也默不作声,只有两人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的声音。
“明儿个,你果真去什刹海看卫思修冰上蹴鞠?”谢观澜开口问。
裴文茵轻声回话:“这事已得老夫人和夫人首肯,去一趟也没什么大碍。”
“卫思修长相尚可,也颇通文墨。”谢观澜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只是,他左耳失聪。”
裴文茵脚步一顿,半信半疑地问:“你如何得知?”
谢观澜停在一株桂花树下,朦胧灯光细细碎碎地撒在他的肩头,“皆因幼时高烧所致,卫家瞒得很紧。平日又掩饰得极好,几乎无人知晓。”
明日冰上蹴鞠,人声嘈杂,若想试探卫思修左耳能否听得见,只要在他左侧所话,便知真假。
“谢大使为何告诉我这些?”裴文茵语音轻颤,问出心中疑惑。
谢观澜一面抬手折一支将开未开的腊梅,一面开口:“裴文茵,你是个聪明人。安阳伯府那两位太太,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这般热络?卫家急着在春闱前定亲,又所求为何?你当真以为,仅因你品貌俱佳?”
猛然被唤全名,裴文茵的心骤然发紧。毫无疑问,救命恩人大表哥谢观澜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对明日的相看也极不赞成。
“我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裴文茵低眉顺目,盯着地上两人被拉长的影子,“老夫人和夫人亦有疑虑,所以派人一直跟着我。”
“跟着的人,防得住明枪,未必防得住暗箭。”
在听到卫思修左耳失聪的消息后,裴文茵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眼下进退两难的处境,又叫她怎么办呢?
谢观澜声音又低沉了些,“卫思修心气极高,他有那样的缺陷,便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你有了他的把柄,娘家又无人,嫁过去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冷风拂过,裴文茵清醒了几分,“谢大使,既已定下来相看,我便去看看,总不能出尔反尔。至于后头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言尽于此,如何抉择,还在于你。”谢观澜语气平淡,又透着几分疏离。
“多谢谢大使提点,还请谢大使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会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哄骗得忘了自个儿姓甚名谁。不怕谢大使笑话,托侯府的福,我和慕哥儿才能吃饱穿暖,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岂有心情风花雪月?”裴文茵如实答道。
“这才像话。”谢观澜眉头舒展,语气也变得轻快,“上回那幅李弘的画,我命人放在京城第一大书斋——醒言斋寄卖,已有数人出价,低的二三百两,高的六百两,我都没答应,再抬抬价就该脱手了。”
二三百两银子不卖也就算了,六百两银子竟然也不卖!还要等人再抬价,那不至少要卖七八百两银子?
如果真卖出去了,裴文茵到手那么多银子,岂不是发财了?
她不敢高兴得太早,“谢大使,您看着办,卖出去就好。”
“前朝李弘本就是山水画大家,为官又官至一品,他的真迹,再过两百年,便是上万两银子,也有的是人抢着要。你且安心等着收银子。”
这可是近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裴文茵粲然一笑,“有劳谢大使了。”
“夜深了,怪冷的,我送你回去。”谢观澜转身,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大使,我一人走回去就好。”没的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裴文茵,你似乎很怕我?”
这怎么是怕?裴文茵脸色微红,开口辩解:“我是敬重谢大使,怕带累谢大使被人说闲话。”
毕竟,她是攀附他而来,落在旁人眼里,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在小花园里,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若担心被人说这说那的,索性别活了。”谢观澜话里话外,甚是洒脱。
裴文茵稍稍安心,轻笑道:“谢大使,说笑了。”
“裴文茵,我像开玩笑么?”谢观澜声音平稳,却让人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谢大使,那个……”裴文茵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讲。
谢观澜接话问:“哪个?”
裴文茵小声求问:“能不能别连名带姓地叫我?好像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怪瘆人的。
“那该如何称呼你?”谢观澜双手抱臂,带着玩味的笑容,补充了一句,“我洗耳恭听。”
只喊文茵,似是太过亲密了;按辈分喊表妹,又是那么远的远房;喊裴姑娘,又太过客气。
裴文茵思来想去,也难说出个好听的叫法,“谢大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只别叫全名。”
“茵茵如何?”
绿草茵茵,倒是好听。
裴文茵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不要整日喊我谢大使,那是外头的官职,在襄阳侯府里不必那么讲究。”
谢大使,姓谢,出身簪缨世家,如今又官至二品,为仪鸾司大使,每当裴文茵如此称呼谢观澜,便是在心里提醒自个儿不能奢望太多。既然他说叫谢大使太见外,便改个叫法。
“大少爷。”裴文茵轻声唤道。
谢观澜眉头轻挑,带着玩味的笑,“你又不是府里的丫鬟,为何要这般称呼?”
“谢大使和大少爷都不能叫,请恕文茵愚笨,实在想不出如何称呼才好。”裴文茵低头绞手指,不敢瞧他。
谢观澜语气笃定,直接指出:“不,你只是不敢叫。”
裴文茵盈盈一笑,“谢大使说笑了,我并非胆小如鼠之辈,岂会有不敢叫的称呼?”
谢观澜故意反问:“那你求我收留之前,一口一个表哥喊得那般热络,还惦记着八年前我与你父亲一起抗洪,怎么如今入住了襄阳侯府,倒像缩进龟壳似的,离我远远的?”
少女心事全被揭穿,裴文茵脸颊像敷上了胭脂,双耳也微微发烫,怕被他看出窘迫的样子,忙转过身去。
谢观澜比裴文茵高一个头,她含羞转头的样子,恰似荷花被风拂过,羞羞答答。原来能屈能伸的她,能给侄儿当靠山的她,竟是如此经不住撩拨,羞涩不已?
谢观澜的心像一汪春水泛起了涟漪,禁不住还想逗她,“怎么不说话?”
“表……表哥。”裴文茵支支吾吾地喊了出来。
“喊我表哥,甚是勉强你了?”
“不,是我不好意思。”裴文茵被谢观澜一再追问,几乎已经承受不住。
她面红耳热,本不想示弱,但他步步紧逼的问话,若是不好生给个答案,只怕还要问下去。
裴文茵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挤出一丝略显苦涩的笑意,解释道:“谢大使,当初我以远房表妹的身份求您收留,能入住襄阳侯府,已是感激不尽。外头说什么闲话的都有,我也有自知之明。您姑表、姨表定是有不少表妹,我这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妹,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天天喊您表哥?岂不叫人笑话?”
“我表妹委实不少,不差你一人。但世上能为你撑腰的表哥,只我一个。”谢观澜星眸生辉,唇角轻扬,顿了顿,才问:“是也不是?”
“是。”裴文茵轻声答了,又心甘情愿地喊了声表哥。
谢观澜衣衫随风轻摆,负手而立,仰望天上一轮上弦月,“裴文茵,你守丧三年,千里投亲,枯坐一天,受了多少羞辱?你一弱女子撑起裴家门楣,还要护侄儿周全,谈何容易?风骨不能当衣穿,清高换不来一碗热饭。”
“没错,我曾对那些曲意逢迎、攀附权贵的女子何等鄙夷。后来遭遇种种难处,才明白,那不过是她们在绝境中,为自己挣出的一条生路。”
裴文茵对着谢观澜颀长背影,眼圈微微发红,讲完后,却又释然了。
“正是!既是无路可退,那便向前闯出一条路来。借襄阳侯府的势又如何?若能借此在这世间站稳脚跟,护住你裴家独苗,甚至搏一个荣华前程,那便是你裴文茵的本事!”
谢观澜身姿挺拔,讲出这一番荡气回肠的话,像混沌冬日里炸开了惊雷,给了裴文茵空前绝后的力量!只要是心之所向,又何惧流言蜚语!
裴文茵福了一福,语气极为恭敬,“表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自打入住襄阳侯府,我总畏首畏尾的,如今听了表哥点拨,顿生拨云见日之感。”
“那我可算得上你半个师傅了?”谢观澜朗声问。
裴文茵也放松了,柔声道:“若夫子不嫌弃,可收我这个女学生。”
“我当夫子,可是要收很高的贽见礼。”
谢观澜开了玩笑,心情大好,瞧着夜已深了,便不再逗她,一路无言,护送她回棠梨苑。
檐下两盏灯笼给谢观澜抹上一层朦胧又温柔的光,他轻声道别:“明儿见。”
明儿个是裴文茵和卫思修相看的日子,谢观澜每日天没亮就要去点卯,日落才归,如何能见?难不成这是约定明晚再在小花园里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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