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颢渡予安

　　夏木秋坐在画廊的小工作室里，手指握着画笔，却一次都没有落在画布上。

　　孟怀第三次推门进来时，终于忍不住了：“木秋，你已经盯着那幅画看了半小时了。颜料都快被你盯干了。”

　　夏木秋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调色盘上，深蓝和赭石已经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浑浊的灰褐色。他放下画笔，用松节油清洗手指，动作机械而缓慢。

　　“你不对劲。”孟怀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从早上来就这样。怎么了？跟程颢吵架了？”

　　“没有。”夏木秋擦干净手，声音很轻，“没吵架。”

　　“那就是发生了什么。”孟怀笃定地说。他是个Beta，对信息素不敏感。

　　夏木秋拿起一支干净的画笔，蘸了点水，在调色盘上无意识地搅动。

　　孟怀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了什么：“他易感期？”

　　“嗯。”夏木秋终于开口，“昨天提前了。”

　　“然后呢？”孟怀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他失控了？你安抚他了？他什么反应？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夏木秋打断他的话，“就是信息素安抚，然后他睡了，我回房了。今天早上他做了早餐，然后就去公司了。”

　　孟怀眨了眨眼：“做了早餐？”

　　“煎蛋。”夏木秋顿了顿，“虽然有点焦。”

　　孟怀愣了几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程颢？那个程氏集团的继承人？给你做煎蛋？还是焦的？”

　　“很奇怪吗？”夏木秋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困惑。

　　“当然奇怪。”孟怀笑得更厉害了，“你知道程颢在商界的名声吗？冷酷，强势，不近人情。据说他刚接手公司那会儿，有个老董事在会议上提了句反对意见，第二天就被踢出董事会了。这种人，会大清早起来给Omega煎蛋？”

　　夏木秋没说话。他看着调色盘上浑浊的颜色，想起早上那个焦黑的煎蛋，想起程颢端盘子时不太熟练的动作，想起他说“你的”时那种简短而不自然的语气。

　　确实很奇怪。

　　孟怀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挺在意你的感受？”

　　夏木秋摇头：“他只是……感谢我昨晚的安抚。”

　　“感谢的方式有很多种。”孟怀说，“可以转账，可以送礼物，可以口头说谢谢。但亲自做早餐，还做得那么糟糕，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想表达诚意，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笨拙，反而更真实，是吧。”

　　真实。

　　夏木秋在心里重复这个词。他和程颢结婚一个月，大多数时候看到的都是那个冷静、疏离、公事公办的Alpha。只有昨晚和今早，他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易感期的脆弱，事后的别扭，以及那种试图弥补但又不知从何下手的笨拙。

　　“我说木秋啊，”孟怀认真地看着他，“你觉得程颢这个人怎么样？”

　　夏木秋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声音很轻，“他……挺复杂。”

　　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不是温柔，也不是冷漠。他就像一个多面体，每一面都是真实的，但每一面又都不完整。

　　孟怀叹了口气：“行吧，你慢慢想。不过今晚酒会，你要穿什么去？需要我帮你参谋吗？”

　　夏木秋这才想起晚上的酒会。程颢说了要穿正式点，但他衣柜里那些正式的衣服，大多都是夏家为了撑场面买的，要么不合身，要么款式过时。

　　“我没有合适的。”夏木秋老实说。

　　孟怀眼睛一亮：“那别画了，走，我陪你去买。”

　　---
　　下午三点，程颢在办公室收到一条消息。

　　是夏木秋发来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我知道了。”

　　程颢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
　　他放下手机，继续看桌上的文件。但视线总是忍不住往手机屏幕上飘。

　　宋闻觉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哟，等谁的消息呢？”宋闻觉调侃道，顺手关上门，“你家小Omega？”

　　程颢没理他，但耳根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

　　宋闻觉笑了：“行了，别装了。昨晚应该安抚得不错，我看你今天气色好多了。”

　　“有事说事。”程颢合上文件，语气冷淡。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宋闻觉在他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对了，晚上酒会许墨染确实会去。我刚得到消息，他最近跟夏家走得很近。”

　　程颢的眼神冷了下来：“夏家？”

　　“嗯。”宋闻觉点头，“具体谈什么还不清楚，但我猜跟你那个小Omega有关。许墨染那人你了解，最擅长从别人的软肋下手。”

　　程颢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夏木秋是夏家的软肋，也是……他的软肋吗？

　　他不确定。但一想到许墨染可能把主意打到夏木秋身上，一股无名的怒火就从心底升起。

　　“我知道了。”程颢说，声音里带着冷意，“晚上我会注意。”

　　“你也别太紧张。”宋闻觉说，“夏木秋再怎么说也是你法律上的伴侣，许墨染不敢做得太过分。最多就是说些风凉话，试探一下。”

　　试探什么？试探夏木秋在程颢心里的分量？试探这段婚姻的真实性？还是试探……夏木秋本人的态度？

　　程颢忽然想起婚礼前夏家和程家的谈判。夏父当时信誓旦旦地说，夏木秋虽然不受宠，但至少听话，不会给程家添麻烦。而程家这边，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Omega伴侣，来堵住董事会那些老家伙的嘴。

　　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但现在，情况好像变得复杂了。

　　“对了，”宋闻觉想起什么，“你上次让我了解下孟怀，我了解清楚了。”

　　程颢抬眼：“嗯？”

　　“Beta，二十四岁，独立插画师，父母都是普通上班族，家境一般但清白。”宋闻觉说，“性格确实像我说的，直接，爽快，不装。在圈子里口碑不错，就是……有点讨厌Alpha。”

　　程颢挑眉：“讨厌Alpha？”

　　“准确说，是讨厌花花公子。”宋闻觉苦笑，“他说Alpha都是被信息素支配的动物，没几个靠谱的。尤其是我们这种家世的，更是不值得信任。”

　　这话让程颢心里某处动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沈清秋，想起了那些因为信息素和家世而产生的悲剧。

　　“那你还追？”程颢问。

　　“追啊。”宋闻觉说，眼神难得认真，“就因为他说得对，我才想证明给他看，不是所有Alpha都那样。”

　　“那你就认真点。”程颢说。

　　“知道。”宋闻觉站起身，“行了，我走了。晚上酒会见。”

　　宋闻觉离开后，程颢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夏木秋的样子。

　　那样一个人，如果真的被卷进许墨染的算计里，会怎么样？

　　程颢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想看到那样的事发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橘红色，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反射着绚烂的光。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繁华，一如既往地冷漠。

　　而他和夏木秋，只是这繁华冷漠中的两个陌生人，因为一纸协议而绑在一起，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不该有更多了。

　　程颢这样告诉自己。他不需要感情，夏木秋也不需要。这样就好，保持距离，互相尊重，三年后和平分开，对谁都好。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搅动？

　　---

　　夏木秋站在公寓的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孟怀帮他挑的西装是深灰色的，剪裁得体，面料柔软。里面搭配浅蓝色的衬衫，没有领带，领口松开了最上面一颗扣子，看起来正式又不至于刻板。

　　“不错。”孟怀站在他身后，满意地点头，“比你那些夏家买的衣服好看多了。程颢看到肯定眼前一亮。”

　　夏木秋没说话。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有些陌生。这个穿着得体西装、准备去参加商业酒会的人，真的是他吗？

　　那个在夏家角落里安静画画的Omega，那个被家族推出来联姻的工具，那个只想在协议婚姻中安稳度日的夏木秋——他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别想太多。”孟怀拍拍他的肩膀，“就是个酒会而已。你就当去逛一圈，吃点东西，然后找个机会溜回来。”

　　“嗯。”夏木秋点点头。

　　他看了眼手机，对孟怀说：“我走了。”

　　“加油。”孟怀冲他眨眨眼，“记得，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找程颢。他现在可是你名义上的Alpha，有义务保护你。”

　　名义上的。

　　夏木秋在心里重复这个词。是啊，只是名义上的。

　　---

　　晚上六点五十，程颢站在酒店宴会厅的入口处，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时不时地扫向门口。

　　宋闻觉站在他旁边，低声说：“别看了，再看脖子都要扭断了。”

　　程颢收回视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讲真的。”宋闻觉笑，“你紧张什么？夏木秋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了不成？”

　　程颢没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也许是因为许墨染也在场，也许是因为这是夏木秋第一次以他伴侣的身份公开露面，也许……只是因为他想确认那个人安全到场。

　　六点五十五，夏木秋出现在门口。

　　程颢的呼吸停了一瞬。

　　深灰色的西装，浅蓝色的衬衫，简单的搭配却意外地合适。夏木秋的头发比平时整齐一些，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眼。他站在门口，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表情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然后，他的目光和程颢对上了。

　　那一瞬间，程颢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放下香槟杯，朝夏木秋走去。

　　“来了。”程颢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一些。

　　“嗯。”夏木秋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程颢说，顿了顿，“衣服很合适。”

　　夏木秋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西装，然后抬起头：“谢谢。是孟怀帮我挑的。”

　　孟怀。程颢想起宋闻觉说的那个Beta，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进去吧。”

　　他自然地伸出手，虚虚地揽住夏木秋的腰。这是社交场合常见的动作，Alpha对Omega的一种宣示主权和保护。但程颢做这个动作时，手指有些僵硬。

　　夏木秋的身体也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两人就这样走进宴会厅。灯光璀璨，音乐悠扬，衣香鬓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好奇，探究，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程颢察觉到夏木秋身体的紧绷，闻到了Omega信息素里那一丝细微的不安。他下意识地释放了一些安抚性的信息素，雪松的冷冽里混进了一丝温和。

　　夏木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惊讶，也有……感激？

　　程颢不确定。但他看到夏木秋的身体放松了一些，手指也不再那么僵硬。

　　“程总。”一个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笑容满面，“这位就是您的omega 吧？”

　　程颢点头，简短地介绍：“夏木秋。”

　　“夏先生好。”中年男人热情地和夏木秋握手，“早就听说夏家出了个才华横溢的Omega，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夏木秋礼貌地微笑：“您过奖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程颢带着夏木秋见了几个人。都是商业伙伴，或者程家的世交。夏木秋的表现出乎意料地得体，话不多，但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提。

　　程颢在旁边看着，心里那种复杂的情绪越来越浓。他知道夏木秋在夏家不受待见，知道他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的训练。但此刻的夏木秋，却表现得像一个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Omega，从容，淡定，游刃有余。

　　直到许墨染出现。

　　那个Alpha端着酒杯，笑容温文尔雅地走过来。他的信息素是辛辣的木质调，像某种昂贵的香水，精致，但带着攻击性。

　　“程总。”许墨染先跟程颢打招呼，然后转向夏木秋，“夏先生，又见面了。”

　　夏木秋点点头：“您好。”

　　“上次在画廊匆匆一面，没来得及多聊。”许墨染笑着说，“夏先生的画我很喜欢，尤其是那幅《秋雾》，意境深远，笔触细腻。”

　　“谢谢。”夏木秋说，语气平静。

　　程颢站在旁边，能感觉到许墨染的目光在夏木秋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那不是普通的欣赏，而是一种……探究，评估，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他上前一步，挡在夏木秋身前，语气冷淡：“许总对艺术感兴趣？”

　　“当然。”许墨染的笑容不变，“艺术能让人看到很多东西。比如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人的过去，一个人的……软肋。”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程颢听清了。他盯着许墨染，眼神冷得像冰。

　　许墨染迎上他的目光，笑容更深了：“开个玩笑。程总别介意。”

　　说完，他举了举酒杯，转身离开了。

　　程颢站在原地，手指收紧。他能感觉到夏木秋的视线落在他背上，带着疑问，也带着……担忧？

　　他转过身，看到夏木秋正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情绪波动。

　　“你没事吧？”夏木秋轻声问。

　　程颢摇头：“没事。”

　　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许墨染的试探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而夏木秋，这个安静温和的Omega，已经不知不觉被卷了进来。

　　他看着夏木秋，忽然很想问：你怕吗？

　　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重新虚虚地揽住夏木秋的腰，低声说：“走吧，去吃点东西。”

　　夏木秋看着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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