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旧事

　　司葳下车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招招手示意工作人员走近些。
　　“把车停好，等会儿我出来不想看见任何磕碰，麻烦了。”

　　黎术没能看清司葳究竟出示了什么物件，但只是一秒，工作人员笔直的脊背弯下去，直视的目光回避起来。
　　司葳向身后递了个眼神，黎术快步跟上。

　　圆回形建筑里面是按照价格区间分割的观众席，黎术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但依旧能从周围人身上衣服的裁剪和布料判断出座位价格的上涨。

　　有身穿性感服饰的引路人试图招待二位，均被司葳以眼神劝退。
　　“这里就是骸庭，俗称戏园子。”

　　专属的包厢里有着令人心情愉悦的香气，落地玻璃隔开了近在咫尺的角斗台，铺着丝绒的桌面上放着共感芯片，包厢的门隔开了走廊上的喧嚣，司葳端起桌上的茶杯润喉。
　　“林儒收以前就在这里？”黎术看着玻璃上投射的时间表，上面显示下一场表演十分钟后开始。
　　“对。”
　　“我们就只用坐在这里吗？”这句话说出口时黎术就后悔了，或许是这两天和方苍拉扯的闲篇太多，让他无意识间开始对身边的人都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面对。

　　此刻从玻璃上反射的冷光照在司葳的侧脸，瓷器一样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角斗台，仿佛一切都是冷的，冷到黎术不自主打了个寒颤。

　　“下注吧，赌谁会赢。”司葳在空中虚抓一把，五指再次展开时，一个微型赌桌出现在半空。
　　黎术看着赌桌上五个编号问道：“随便下注吗？”

　　司葳点点赌桌，五个人物投影配上相关数据出现在编号上方。
　　“投多少？”
　　“账号上的随便投。”

　　预备铃声敲响，黎术仓促下注，只是一瞬间，账户上的天文数字就惊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的场铃结束后，铁笼似的闸门打开，五位参赛者进场，在偌大的场地里站着五位衣着单薄的人，有一眼看过去就未成年的少年，也有看上去已经年近百岁的壮年人。

　　黎术看着面前的场景，脑子里全是林儒收站在台上的样子。
　　桌上两幅实时共感芯片像房屋里的一件装饰品，没有人施舍一个眼神给它。
　　最原始的暴力让黎术觉得不适，视线向上能看见那些坐在阶梯观众席上的人的反应，即使听不见声音，黎术也被那些兴奋感狠狠刺痛。

　　“林儒收在这里呆了三年。”
　　似乎只有涉及林儒收司葳才会主动开口，“她刚来这儿的时候才十四岁。”

　　黎术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听下去，毕竟林儒收对这件事一直讳莫如深。
　　“她从来没提过这些，甚至没跟你们提过骸庭，对吧。”司葳的目光从来没从台上移开，似乎眼前是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画。

　　黎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她只是觉得，只要她不提，你们就碰不到这一片浑水。”司葳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笑容，那笑容无关嘲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宠溺。

　　比赛持续了很久，等到最后，只剩一人从一片红色中站起来，黎术发现并不是自己下注的对象：“赌输了，抱歉。”
　　司葳眼皮一掀：“要的就是输，这把赢不了的。”

　　林儒收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熟悉的病房让她立马意识到自己身处哪里，望着熟悉的天花板用手摸索到唤铃，数秒等待病房门的打开。

　　“醒啦。”赵苪的声音搭配房门的吱呀声，让林儒收听着莫名觉得无比放松。
　　方苍上前扶起林儒收，让后者靠在自己略有些单薄的肩头。
　　“你这个朋友厉害得很，”赵苪在林儒收身后塞了一个果冻体靠枕，随即把方苍拉起来，靠枕瞬间膨胀支撑起林儒收的上半身，“小姑娘帮我制药配药，手脚可麻利了。”

　　林儒收打开终端查看时间，生怕自己一睡又是几天过去了，看着没有变化的日期长舒一口气。
　　“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小美人跟着小司葳去帮我查事情去了。”赵苪递上一杯口服营养补剂。
　　林儒收听到司葳的名字就觉得血压飙升，整理好情绪问道：“什么事儿？用我帮忙吗？”

　　赵苪接过林儒收递回来的空瓶子，懒懒散散地倚在对面的沙发里：“小司葳一个人应该就能解决，你这个重症病人就不要多操心了，不过倒也是可以跟你讲一下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林儒收的眉头不自觉皱起：“司葳带着黎术去了戏园子？”
　　“对哦，还把你的两辆宝贝骑走了。”

　　林儒收提起力气想骂些什么，但反手把身后的靠枕一把抽走，摆烂式倒在床上：“随她去吧。”
　　方苍搬着凳子挪到床边，小声问：“那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吗？”
　　“是的。”林儒收闭上眼。

　　方苍连忙在终端上发送消息，絮絮叨叨自己的担心。

　　【张焕酩能看见我们在做什么，隔了这么久都没有新任务指示，我们就不要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干了。】

　　方苍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赵苪拉住胳膊：“啊呀，小儒收生气了，你再陪姐姐在实验室多呆一会儿，别去吵她了。”
　　病房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嗡鸣声，林儒收觉得此刻自己应该去骸庭看看情况，只是这么想着，然后想到，这个天花板应该重新刷漆了。

　　三年前，夏日深夜，箕水城影墟。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不知从哪儿散发出来的酸臭，衣衫破烂的女孩撞开虚掩的大门。赵苪躺在门口的摇椅上冷眼瞧着那个又脏又臭的小孩。

　　“请问一下，这里是医院吗？”小孩边咳嗽边扶着膝盖站起来，踉跄走到赵苪面前。
　　赵苪被这措辞逗笑了，坐起身夹着嗓子回复：“是的，但我们这里收费，很贵哦，比外面要贵很多。”

　　小孩把手伸进口袋，再掏出来时带出来一大堆叮零咣啷的首饰，金银铜铁撒了一地：“这些够吗？”
　　赵苪蹲下身，在一地的珠宝里挑挑拣拣，最后索性全部装在自己怀里：“够了，还够你在我这儿办个卡。”

　　“我，我去外面的医院，他们不收我，”小孩坐在处理伤口的座椅上，看着赵苪转来转去地拿药剂，“我没有身份信息，我要去办，执法办也不收我，为什么？为什么哪里都不收我？”

　　赵苪拿出棉纱布，沾水给小孩擦洗，本来干涸的伤口，由于泥土被清洗干净而重新开始流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儒收。”

　　小林儒收低着头看着身上的伤口被擦出血，又敷上药，没哭也没闹，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狗牌，不注意还以为是给小孩脖子上挂的自家钥匙。

　　“怎么跑去戏园子里了？进了戏园子，你在外面的社会里就是一个死人了，身份被注销咯。”
　　“我考试没考好。”
　　“不及格啊？考试不及格就把你送去戏园子了？”
　　林儒收摇头：“不是，我没考上白泽学院。”

　　赵苪把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看着面前的小孩：“就是27区的那个白泽学院？整个箕水最好的学校？”
　　林儒收眼神躲闪，低头抠指甲缝里的灰泥：“对，差三分没考进去，我不是故意不好好学习的。”

　　“箕水最不差的就是学校，27区又不是只有白泽学院一所学校，去别的学校呗。”
　　小孩低着头啜泣：“我想去上学。”

　　赵苪没接话，继续给林儒收身上的那些伤口上药，有些背上或者肩头的伤痕已经开始溃烂，冰凉的药剂与伤口接触的时候引起躯体不自觉的抖动。
　　那一夜林儒收没有回影墟给她安排的宿舍，而是在赵苪清理出来的空病房睡了一晚。
　　那时候病房天花板上的油漆就已经开裂了。

　　司葳坐在包厢里不慌不忙喝着茶水，黎术垂眸耐心地一起等待，少倾，提醒道：“林儒收醒了。”
　　“那动作快点吧，早点回去。”司葳用戒指敲了敲手里的茶杯。

　　身着正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虽是一身正装，但还是掩盖不了一股子地皮流氓的味道。
　　“哟，司葳小姐怎么活着回来了，怎么还坐在这儿呢。”
　　司葳没想到今晚陈牧程亲自坐镇，心道：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不该坐在这儿？”司葳反问。
　　“这是什么话，只是觉得少见，从戏园子里走出去的人，竟然还会回到戏园子。”陈牧程准备找地方坐下，无奈黎术和司葳一左一右稳坐上席，显得他有些尴尬。

　　“今晚我投了不少钱。”司葳不想和他过多废话。
　　“生意嘛，有输有赢的，很正常。”陈牧程靠在墙上，准备打火点烟。

　　黎术收到司葳的眼神，两步上前按下了陈牧程点火的手。
　　“几天不见，你就找了一条这么忠心的狗？”陈牧程冷哼一声，“戏园子的赌盘，你要是输不起就趁早滚蛋，别在我这里狗叫。”

　　“我投了多少钱？”司葳问道。
　　“三千万兑币。”黎术记得在医院时听到的数额，特地下注了等价的赌注。

　　“陈少爷，三千万，”司葳伸出手在空中挥舞几下，调出她在骸庭账户上的余额，“我这里还有几千万，要不你也一起拿走吧。”
　　“送我啊？这是要嫁给我？”陈牧程没皮没脸，目光像涂了油，在司葳身上打转。

　　司葳面不改色，黎术在心中吐槽：贱成这样的也是稀有货色了。
　　“把台上那几个人打包，我要带走。”

　　“那你还真是想得美，”陈牧程俯下身，眼神直勾勾的，“你让我摸一把，我就让你带走。”
　　“三千万兑币也不多，但我花了这么多钱，要是连这几个尸体都带不走，”司葳抬起头看向陈牧程，“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应该不太好听。”

　　陈牧程面色一滞：“那我把钱退回去吧，你以后也不用来了，我叫人把你的余额折合成金币，走的时候让这个小狗带上。”
　　司葳突然笑了起来：“陈少爷，你这是在不打自招吗？难道你在这些人身上动了手脚，操控赌盘？怎么这么心虚。”

　　陈牧程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退散干净了，言语中带上几分凶狠：“你个没权没势的小娘们算什么东西，半个月前还在给你主子我□□，现在出去傍上大款就在我面前撒泼？”
　　这下，黎术开始好奇司葳在影墟这些人面前到底演着怎么样的剧本。

　　“你要动手吗？”
　　司葳的话语像一盆冷水，从上到下把陈牧程浇了个透心凉。陈牧程盯着司葳看了许久，拍拍手叫来工作人员：“去把台子上那几个废料打包起来，送给司葳小姐。”
　　“还有我的余额，一起提出来给我。”司葳站起身，步伐缓缓，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黎术熟练地为其推开房门，而后跟在司葳身后。
　　“这一串东西怎么带上？”黎术站在角斗台边，低声问道。
　　“十五分钟后，我要看见这四个东西出现在影墟南3区24号的大门口，如果看不见，你们老板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司葳站在台边，用眼神睨着在一旁指挥的员工，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阿速”和“阿慧”。

　　当司葳和黎术推开房门的时候，林儒收依旧宛若一条脱水鱼一样躺在床上，要不是那双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黎术还以为床上人依旧在沉睡。
　　司葳身上那股自傲的云淡风轻感在进门那一刻荡然无存，黎术默默退出房间，坐在房门口的座椅上竖起耳朵。
　　“我回来了。”司葳整理好情绪坐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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