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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他是社恐啊
藏书阁里,季如笙捧着手里的《河渠纪要》,激动的指尖都在发抖。
泛黄的书页上,全是前朝治水大师一辈子的心血,字里行间都是治理江河的古老智慧。
他忍不住小声的惊叹,声音在安静的书阁里格外清楚:“《河渠纪要》!没想到这种孤本居然也有!不知道会不会有《禹贡》的注疏本……”
“在丙字架,第三层,左边数第七个盒子里。”一个温和但又有点疏离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季如笙一下子回过神,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不远靠窗的书桌边,坐着一位身着素雅长衫的男子。
他看着约莫四十上下,容貌俊美,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只在眼角眉梢留下了几缕极淡的纹路,反而让他看着更有几分儒雅沉静的气质。
他手中也捧着一本书,但眼神已经从书上挪开了,正平静的看着季如笙。
那身素雅的衣衫料子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下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泽,绝非寻常之物。
季如笙心头一跳,赶忙放下书,躬身行礼:“在下工部侍郎季如笙,不知尊驾在此,多有叨扰,失礼了,敢问先生是?”
他脑中飞快思索,长公主府邸的藏书阁,能在这儿安稳看书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号人物。
那男子闻言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并无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带着一丝仿佛早已习惯的的无奈:“在下栖涟。”
栖涟?季如笙在脑海中迅速搜寻这个名字,却仍是一片空白,他确信自己从未听闻过此人。
看着季如笙眼睛里那种明显的茫然跟死活想不起来的尴尬,栖涟的嘴角垮了垮,那股子无奈更深了,好像认命了一样,小声加了一句:“……长公主驸马。”
“啊!”季如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又深深鞠了个躬,语气里满是歉意还有点慌乱,“原来是驸马!下官失敬!下官初入工部不久,久闻驸马深居简出,一心向学,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方才没认出您来,实在惭愧!”
栖涟听着季如笙的找补,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语气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奈:“无妨,季侍郎不必多礼。栖涟不过一闲散之人,名不见经传,世人只知长公主驸马这个名头罢了。”
季如笙看他这样,心里更过意不去了,想打个圆场:“驸马过谦了!下官虽初来乍到,却也听闻驸马酷爱典籍,常宿于这藏书阁中,学识渊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驸马随口便能指出《禹贡》注疏所在,这份博学强记,下官佩服不已!”
栖涟似乎对这样的恭维并不在意,或者说他更习惯于避开这种需要社交辞令的场合。
他直接跳过了季如笙的客套,目光落在季如笙先前翻阅的《河渠纪要》上,问道:“季侍郎能得殿下允准进入此地,想必是有所求。可是在寻治水相关的典籍?”
季如笙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是又激动又发愁的表情:“对对对!下官奉长公主殿下之命负责洛河下游的水灾治理,正苦于资料匮乏,许多古法今已失传。殿下恩典,允下官来此查阅,只是……这书海浩瀚,一时竟不知从何寻起。”
栖涟听完站了起来:“跟我来吧。”
他话不多说,转身就往藏书阁更深处走,季如笙赶紧跟上,穿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空气里都是旧纸与墨香混在一起的独特气息。
最终,栖涟在一个靠墙的书架前停下,他抬手指着其中几层:“这一片,都是历代水利河工之书。从《水经注》的早期刻本,到前朝河道总督的治河方案手稿,还有一些地方志里关于治水的记录,都在这儿了。季侍郎你自己看吧。”
季如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放着数十盒线装古书,书脊上写的那些书名,好多都是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的珍本。
他激动不已,连忙弯腰道谢:“多谢驸马指点迷津!这份恩情下官铭记于心!”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抽出一本《治河全书》翻了起来。
时间就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悄悄流逝,窗外的天光从明亮转为柔和的,再慢慢染上暮色。
季如笙完全沉浸在那些精妙的治水方略和工程图样之中,时而凝眉思索,时而感慨轻叹,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当然也忘了身边还有个驸马在。
直到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才把他从知识的海洋里拽回现实。他猛一抬头,发现阁内光线已经暗了,这才惊觉已至黄昏时刻。
看着手里才翻了一小半的书,季如笙脸上顿时浮现出巨大的懊恼,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语气里全是可惜:“糟了!看入迷了,居然忘了抄录!”
“没事。”那个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季如笙这才发现,栖涟居然一直坐在不远处,他放下书,平静的看着他:“季侍郎若信得过,可将需要抄录的书目告知于我。我闲暇时替你抄录一份,待抄好,再命人送至你府上。”
季如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长公主驸马亲自为他抄书?这……这如何使得?
他慌忙摆手:“驸马!这如何敢当!万万不可劳烦您!下官……下官改日再来就行!”
“举手之劳罢了,这些古籍珍贵,频繁取阅搬运,也容易出现损坏。我在此处抄录也方便些。”他顿了顿,看着季如笙脸上恋恋不舍的样子,又补充道,“你日后若还需查阅,尽可再来。若有不明之处,也可问我。”
这对季如笙而言简直是天降大运,他心中的感激无以复加,连忙深深一揖:“驸马大恩,下官感激涕零!以后一定经常来请教。今天天色不早了,下官不敢再打扰驸马清静,就先告辞了。”
栖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季如笙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不舍,在侍卫的带领下离开了藏书阁。走出那扇厚重的大门,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跟知识宝库似的阁楼,又看了看身边不说话只带路的侍卫,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声问道:“这位小哥,在下有一事不明。驸马如此博学多才,对人又这般柔和,为何似乎极少在外走动?连许多朝臣都不识得他?”
那侍卫闻言,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显然对这个问题并不陌生:“季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驸马啊,性子是极好的,就是……嗯……不太爱见生人,与他人交谈也会表现得极为局促。除了长公主殿下和郡主,他几乎不见外人。整日里啊,就爱泡在这藏书阁中,与这些古籍作伴。殿下也由着他,从不勉强他出去应酬。这府里上下都知道,驸马觉得最自在的地方就是在这书堆里了。”
季如笙听完,心中感慨万千,身为长公主的丈夫,却能避开一切世俗纷扰,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钟爱的书海之中,而长公主居然也默许甚至纵容着他。
“驸马……真是好福气啊。”季如笙真心实意的感叹道。
能随心所欲的阅读那些世间难寻的书籍,在季如笙看来,这简直是神仙日子。他带着满心的羡慕和对未来能再次踏入藏书阁的期待,踏着月色离开了长公主府。
藏书阁内,灯火通明。
栖涟并没有马上去拿季如笙需要的书籍来抄录。他还是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旁,手里捧着的书却半天没翻一页。
阁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方才因季如笙到来而打破的宁静重新弥漫开来,却好像比之前更空荡了。
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眼神却有点飘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香囊。
那香囊看着有些年头了,布料都泛着陈旧的黄色,边角甚至都有些磨损。上面的刺绣针脚歪歪扭扭,图案也颇为简单,一朵小小的不成型的莲花,旁边似乎想绣个“涟”字,结果还绣歪了。
这绣工粗糙的很,颜色搭配也说不上好看,一看就是不善女红之人绣的,甚至可能出自一个初学者的尝试。
然而,栖涟摩挲着它的动作却异常轻柔,生怕弄坏了它,指尖一遍遍的划过那粗糙的绣线,仿佛在触碰着某种极其珍贵的东西。
昏黄的灯火映在他沉静的脸上,那惯常的温和与疏离之下似乎翻涌着复杂的情感。
那枚承载着时光与心事的旧香囊,在寂静的书阁里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不为人知的过往。
十七岁的玄妤,明艳如御苑中的牡丹,带着未经世事的鲜活与任性。
琼林宴后,还是新科探花的栖涟被引荐入宫。在一处僻静凉亭旁,他撞见了正与绣绷较劲的少女,她似乎被扎了一下,懊恼地甩手嘟唇。阳光为她镀上金边,连小脾气都生动可爱。
栖涟看呆了,被少女察觉,抬头瞪他:“你是何人?怎敢窥视!”
栖涟吓得心脏骤停,结结巴巴道:“在……在下栖涟……新科进士……并非有意……只是路过……”
少女看着他涨红的脸和手足无措的样子,羞恼渐褪,好奇与忍俊不禁浮现。
她放下绣绷,歪头打量:“栖涟?你就是那个殿试对答如流,下殿却不敢抬头的探花郎?”
栖涟脸更红了,僵硬的点头。玄妤噗嗤一笑,清脆笑声驱散了栖涟的紧张。
她拿起绣绷晃了晃:“都怪你,害我又扎到手。你说,该怎么赔我?”
栖涟却窘迫得无言以对。
后来,少女公主似乎对“一说话就脸红”的书呆子产生了兴趣,常借故找他。
她风风火火的闯入他安静的世界,而他,从惶恐无措到习惯她的存在,甚至在她的叽喳声中找到一种心安感。
这枚香囊是她“女红大成”后的“杰作”,某个午后,她神秘兮兮塞给他。绣着歪斜莲花的香囊里,装着不知名的干花,散发淡香。
她仰脸,眼睛亮晶晶,紧张又期待:“喏,给你的!不许嫌弃!我熬了好几个晚上呢!”
栖涟接过时,指尖微颤,心中悸动。粗糙的针脚,简单的图案,在他眼中却无比珍贵。他珍重收下,笨拙的道谢换来她骄阳般的笑容。
那时的玄妤,会因他苦想出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会因他指正她诗中的错字而气得跺脚,也会在他恐惧生人躲藏时,毫不避讳的走来,强硬又温柔的替他解围。
栖涟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是对往昔的留恋。
岁月带走了少女的娇憨,沉淀了长公主的威仪,却从未带走他心底珍藏的那抹阳光,以及这枚承载所有笨拙与真心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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