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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二更)
太后寿辰前两日,东宫遣了女官来慈宁宫,说是太子妃得了几盆极难得的绿萼梅,正值花期,清雅宜人,特邀几位姐妹过宫赏玩。黛明月也在受邀之列。
太子妃沈氏,出身江南清流望族,温婉贤淑,与太子琴瑟和鸣,在东宫口碑甚好。她与黛明月年岁相仿,入宫前也有过几面之缘,入主东宫后,对这位身世特殊、养在太后跟前的郡主也一向温和友善。
黛明月换了身素净的月白绣淡紫兰草纹宫装,带着锦书,乘了软轿往东宫去。
东宫不同于后宫妃嫔居所的绮丽,更显端雅庄重。太子妃起居的宜春殿内,此刻已到了几位女眷。除了太子妃沈令仪,还有三公主萧华玥,以及两位与太子妃交好的郡王妃。三公主是已故李贵妃所出,年方十五,生得明媚娇俏,性子活泼,与黛明月也算熟稔。
“明月姐姐来了!”三公主萧华玥最先瞧见她,笑着招手,“快来看看太子妃嫂嫂这绿萼梅,真是别致,我宫里那些红梅白梅都显得俗气了。”
黛明月上前与众人见礼。太子妃沈令仪含笑拉住她的手,引她到窗边的梅盆前:“妹妹瞧瞧,这颜色可还入眼?”
只见那梅枝遒劲,花开如豆,花瓣却是罕见的浅碧色,莹润如玉,衬着深褐枝干,果然清雅脱俗,幽香阵阵。
“确是珍品,”黛明月赞道,“难得的是这份雅致,不争春色,自有一股气韵。”
太子妃笑容更温婉了些:“妹妹是懂花的。这花儿也挑人,摆在妹妹宫里或许更相宜。”这话带着亲近,也有几分试探。
三公主在一旁剥着橘子,闻言插嘴道:“明月姐姐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皇祖母和父皇什么都紧着她。我前儿看上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内廷司说就一支,先紧着慈宁宫了,定是给了姐姐。”她语气娇憨,倒不似抱怨,只是小女儿家的羡慕。
一旁一位年轻的郡王妃笑着打趣:“三公主殿下,您还缺一支步摇?谁不知道陛下最疼您,库房钥匙都快给您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三公主嘟了嘟嘴,眼波却瞟向黛明月:“那不一样。明月姐姐得的东西,总是格外精致些。”她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狡黠,“我听说,前儿围猎,陆世子可是英雄救美,把姐姐护得严严实实?外头都传遍啦。”
殿内说笑声微微一静。几位郡王妃交换了个眼色,皆含笑不语。太子妃沈令仪轻咳一声,嗔怪地看了三公主一眼:“华玥,休要胡言。明月妹妹受惊,陆世子出手相助,乃是臣子本分。”
三公主吐了吐舌头,却仍看着黛明月,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黛明月脸上有些发热,垂眸拨弄着腕上一只羊脂玉镯,淡淡道:“三公主说笑了,确是意外,幸得陆表哥及时援手。”
“陆表哥……”三公主拖长了调子,眼中笑意更浓,“叫得可真亲近。不过也是,按着辈分,原是该叫一声表哥的。”她年纪虽小,生长宫廷,对这些弯弯绕绕却敏感得很。
太子妃适时岔开了话题,命宫人奉上茶点。茶是今年的明前龙井,点心也做得精巧,其中一道荷花酥,层层酥皮绽开,形色俱佳。
“这是小厨房新来的江南师傅的手艺,”太子妃亲自夹了一块放到黛明月面前的碟中,“妹妹尝尝,可还地道?”
黛明月道谢,小口品尝。酥皮入口即化,内馅清甜,确实不错。
品茶闲谈间,话题不免又转到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以及宫中近日的琐事。一位郡王妃提起:“听说丽妃娘娘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利,陛下赏了好几回东西了。”
丽妃是近年颇得圣宠的妃嫔,育有两位公主,风头正盛。三公主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太子妃只温言道:“丽妃娘娘侍奉陛下辛苦,是该好生将养。”
又说了会儿话,三公主耐不住久坐,拉着一位郡王妃去偏殿看她新得的九连环。殿内只剩下太子妃、黛明月和另一位性子沉静的郡王妃。
太子妃挥退左右,只留了心腹宫女在门口守着。她亲自执壶,为黛明月续了茶,语气比方才更柔和了几分:“明月妹妹,这里没有外人,姐姐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黛明月放下茶盏,端正了坐姿:“太子妃嫂嫂请讲。”
沈令仪看着她清澈的眼眸,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通透孩子,有些事,想必心里也有数。围场的事,还有近日……陆世子的一些举动,宫里宫外,眼睛多,心思也多。”
黛明月默然。太子妃掌管东宫,消息自然灵通。
“陆世子其人,”沈令仪斟酌着词句,“能力卓绝,心性……也极为坚定。他若认定一事,怕是轻易不会更改。这是他的好处,只是……”她顿了顿,“于你而言,福祸相依。你身份特殊,陛下和太后疼爱,但这份疼爱,有时也是牵绊。”
她的话说得含蓄,黛明月却听懂了。陆琢的势在必得,帝后的默许乐见,对她而言并非全然是好事。树大招风,众目睽睽之下,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被放大。
“姐姐是过来人,”沈令仪的声音更轻了,“在这宫里,有时候,看似泼天的富贵与青睐,底下也可能是漩涡。妹妹心性纯善,这是极难得的,但也需多留一分心,保护好自己。无论将来如何,总要自己立得住。”
这话推心置腹,是真正为她考量。黛明月心中感动,起身敛衽一礼:“明月谢嫂嫂提点,谨记于心。”
沈令仪扶住她,笑容温煦:“快坐下。我也只是白嘱咐一句。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老天爷会眷顾你。”她目光掠过黛明月发间那支赤金点翠蝴蝶步摇,似无意般道,“这步摇做工精致,倒是眼生,不是内廷司近日的款式吧?”
黛明月抬手轻触了一下步摇的翅翼,这步摇是前两日皇后赏的,说是江南新贡的式样。她如实说了。
沈令仪点点头,不再多问,又聊起江南的风物,殿内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黛明月便起身告辞。太子妃亲自送她到宜春殿门口,看着她的软轿远去,才缓步回殿。
心腹宫女低声道:“娘娘似乎很看重明月郡主。”
沈令仪望着殿外一株苍劲的古柏,轻声道:“是个好孩子。只是这宫里的路,从来不是好就能平顺的。”她想起东宫书房里,太子偶尔提及朝堂局势时,对武安侯世子陆琢那份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隐隐的忌惮交织的复杂神情。
那位冷面世子看中的,恐怕不仅仅是明月郡主的好。而明月自己,又是否能看清那冰层下的所有暗流?
软轿平稳地行在宫道上。黛明月靠着轿壁,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袖口的缠枝莲纹。
太子妃的话,皇后的话,兄长嫂嫂的话,还有宫中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都在她脑中回旋。
而这一切的中心,都隐约指向同一个人。
那个沉默地送来披风、香囊、匕首、茯苓、甜羹,在杏花疏影里向她摊开掌心,目光沉静却不容忽视的人。
轿子轻轻一顿,已到了慈宁宫门前。
黛明月掀帘下轿,春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她抬手微微遮额,抬步踏上宫阶。
路还长,且走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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