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

　　军训的最后一天，天空依旧湛蓝如洗，烈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
　　但操场上高一新生的心态，已经与开学报到时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初来乍到的茫然与不安，多了几分锤炼后的坚韧，以及即将解脱的隐隐兴奋。
　　陈淮站在队列里，精神饱满，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身旁的望延。
　　经过几天的磨合和那罐橘子糖的“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望延依旧话少，周身那股疏离感并未完全散去，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对陈淮所有的靠近都报以冰冷的沉默或直接的拒绝。
　　至少，陈淮递过去的水，他会接。陈淮偶尔的搭话，他会“嗯”一声作为回应。
　　甚至，在陈淮唱歌故意跑调时，陈淮捕捉到了他唇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而今天，更让陈淮感到好奇的，是站在他们斜后方的周倾言和林知礼。
　　昨晚厕所战役的两个主角，此刻并排坐着休息。
　　气氛……很是不同寻常。
　　林知礼依旧坐姿端正，俊秀的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但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却像含着柔光，时不时地落在身旁那个没骨头似的靠着树干假寐的人身上。
　　周倾言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迷彩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似乎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陈淮眼尖地发现，当林知礼不动声色地将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他手边时，周倾言虽然嘴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拍开，而是停顿了两秒，然后才动作略显粗鲁地接过去，仰头灌了几口。
　　更让陈淮差点笑出声的是，在水瓶遮掩下，周倾言那从帽檐边缘露出的线条优美的耳朵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泛起了红色。
　　“啧。”陈淮忍不住也学着周倾言咂了下舌，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望延，压低声音，“你看他俩。”
　　望延正吃着糖，闻言抬眸，顺着陈淮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看到了。
　　“是不是很奇怪？”陈淮挤眉弄眼，“昨天还跟乌眼鸡似的，在厕所里吵得那么凶，今天这气氛……怎么感觉黏糊糊的？”
　　望延的视线在那两人身上停留片刻。
　　林知礼正微微侧头，对周倾言低声说着什么，周倾言虽然依旧偏着头不看对方，但明显很放松。
　　“和好了吧。”望延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陈述。
　　他对别人的私事兴趣不大，但昨晚听到的只言片语和今早看到的画面，足以让他得出这个结论。
　　苏珞也拉着张可卿凑了过来，两个女孩脸上同样带着八卦的光芒。
　　“哎哎，你们发现没有？”苏珞兴奋地小声说，“林知礼今天好像特别……嗯……‘照顾’周倾言？刚才训练的时候，周倾言鞋带散了，林知礼居然比他自己发现得还快！”
　　张可卿也怯怯地点头，声音细弱但肯定：“周倾言…对他…好像也没那么凶了。”
　　陈淮摸着下巴，一副福尔摩斯探案的模样：“据我观察，周大少爷不是不凶，是有点……嗯，不好意思？你们看他耳朵。”
　　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在周倾言的耳尖上，那抹红色似乎更明显了。
　　周倾言像是感受到了身后灼热的视线，猛地转过头，帽檐下露出的眼睛凶巴巴地瞪了过来：“不许看不许看！”
　　陈淮和苏珞立刻默契地抬头望天，假装在研究云朵的形状。
　　望延则淡定地移开视线，继续吃他的糖。
　　张可卿吓得缩了缩脖子，躲到了苏珞身后。
　　林知礼见状，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周倾言的胳膊，低声说了句什么。
　　周倾言这才悻悻地转回头。
　　“看来是真的和好了。”苏珞总结道，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样多好呀，一个小组的，老是吵架多别扭。”
　　陈淮也表示赞同：“就是，竹马竹马的，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他们并不知道昨晚那场争吵背后血淋淋的真相，也不知道林知礼那番沉重的告白，只当是好朋友之间闹了矛盾又冰释前嫌。
　　但这种缓和的气氛，无疑让整个小组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最后的训练项目是阅兵式预演。
　　所有班级方阵依次走过主席台，接受校领导和教官们的检阅。
　　八班的同学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步伐整齐，口号响亮。
　　王教官站在队列旁，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学生，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和期待。
　　训练结束，解散的哨声吹响后，所有人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紧张地等待着优秀集体的评选结果。
　　主席台上，主教官拿着名单，开始宣布：“本次军训，获得‘优秀集体’称号的班级是——高一、六班！”
　　六班的方向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步宏宇的声音尤其突出。
　　八班这边，则响起了一片失落的叹息。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谁不想为自己的集体争得一份荣誉呢？
　　气氛一下子有些低迷。
　　王教官看着自己手下这群瞬间蔫了下去的“兵”，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队伍前方，清了清嗓子。
　　“都垂头丧气的干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洪亮，“没评上就没评上！一次评比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在我看来，你们这七天的进步，比那个称号更实在！”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看到了他们被晒黑的皮肤，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也看到了他们眼中逐渐凝聚起来的坚毅。
　　“这七天，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坚持，看到了团结！有人中暑晕倒，旁边的人立刻扶住。有人动作不到位，大家一起帮忙纠正。晚上表演节目，陈淮同学也为班级争了光！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王教官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糙汉式的温和：“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我王磊带出来的兵，没给老子丢人！”
　　他这略带粗口却充满真情实感的话，让八班的学生们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的失落也被冲淡了不少。
　　“所以，”王教官大手一挥，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豪迈”的笑容，“学校的饮料你们没喝上，没关系！我请！所有人，想喝什么自己去拿，我买单！”
　　寂静。
　　一秒，两秒。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教官万岁！”
　　“王教官！你是我的神！”
　　“我要喝冰可乐！”
　　“啊啊啊教官我爱你！”
　　低迷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所有人都兴奋地跳了起来，朝着小卖部蜂拥而去。
　　这一刻，什么优秀集体，什么烈日酷暑，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白嫖饮料的巨大喜悦。
　　陈淮也笑着，拉着望延就要往小卖部冲：“快走快走！去晚了冰镇的就被抢光了！”
　　望延被他拽着踉跄了一下，看着陈淮阳光下灿烂的笑脸，和他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温热的手，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挣脱，跟着他跑了起来。
　　小卖部门口瞬间被绿色的迷彩方阵淹没。
　　王教官果然说话算话，站在收银台旁边，看着这群瞬间“土匪化”的学生，脸上带着纵容又有点肉痛的笑容，不停地扫码付钱。
　　陈淮眼疾手快，抢到了最后两瓶冰镇橘子汽水，塞了一瓶到望延手里：“给！这个好喝！”
　　望延看着手里冰凉沁水的水瓶，又看了看陈淮手里那瓶一模一样的，低声道：“谢谢。”
　　“客气啥！”陈淮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爽！教官真够意思！”
　　苏珞和张可卿也挤了过来，苏珞手里拿着两瓶AD钙奶，递了一瓶给张可卿，自己插上吸管美滋滋地喝着。
　　张可卿小声道谢，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周倾言和林知礼也走了过来。
　　周倾言手里拿着一瓶进口矿泉水，眼神亮晶晶的。
　　林知礼也拿了一瓶AD钙，站在他身边，姿态从容。
　　“哟，周大少爷就喝这个？”陈淮故意逗他。
　　周倾言白了他一眼：“对！有问题？”
　　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林知礼手里的AD钙奶，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笑又强忍着。
　　林知礼温和地解释：“倾言嗓子不太舒服，喝水比较好。”
　　周倾言立刻炸毛：“谁要你多嘴！人家又不是不知道！”
　　耳朵却又不受控制地红了。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就连望延也多看了周倾言两眼。
　　王教官看着这群瞬间恢复了活力的年轻人，看着他们互相分享饮料，嬉笑打闹，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瘪下去的钱包，心里嘀咕着这月烟钱又没了，但看着这些孩子的笑脸，又觉得值了。
　　军训，终于在这一片喧闹和欢笑声中，落下了帷幕。
　　放假啦！！
　　这个消息比任何饮料都更能提振精神。
　　两天完整的假期，对于□□练了七天的学生们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放学时，教室里充满了收拾东西和互相道别的声音。
　　“明天一起去吃那家凉皮啊！别忘了！晚上哦！”苏珞拉着张可卿，不忘提醒陈淮。
　　“忘不了！”陈淮一边往书包里塞课本，一边爽快答应，然后看向旁边的望延，“望延，你呢？周末有空吗？一起吗？”
　　望延整理书本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眼帘，声音很轻：“我……周末有事。”
　　陈淮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哦，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他看得出来，望延的拒绝并非出于厌恶，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回避，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
　　“嗯。”望延低低应了一声，将最后一样东西塞进那个看起来有些旧的书包。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陈淮是住校生，不急着走，看着望延背上书包，独自一人走出教室的背影。
　　那个背影在喧闹的人群中，依旧显得有些孤单。
　　他想起了那罐所剩不多的橘子糖，想起了望延接过糖时细微的表情，想起了他晕倒时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想起了他低声道谢和道歉的样子……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望延空出来的座位上，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飞舞。
　　陈淮笑了笑，也背起了书包。
　　夏天还很长，他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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