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斯年

　　“回去休息吧，很晚了。”傅斯年的声音低沉温和，说完却未移开目光，依旧看着夏熙辰的脸，像在确认什么
　　“我……我脸上怎么了？”夏熙辰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抬手想去摸脸。
　　傅斯年却先一步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在他脸颊边拂过，随后收回手，指腹上粘着一小截黑色的、纤细的物体。“好像是睫毛，很长。”
　　这一下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触碰，却让夏熙辰心跳骤停了一拍。被碰到的地方仿佛残留着微弱的电流，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晕乎乎地点了点头，声音都有些不稳：“谢谢傅医生……那我先走了，晚安。”
　　说完，他抱着傅斯年送的礼物，像踩在云朵上一样，一步三回头地走向病房。
　　刚到病房门口，他忽然意识到肩膀上还披着傅斯年的西装外套。他连忙小心翼翼地取下，生怕弄皱了，转身又跑了回去。
　　傅斯年果然还站在原处，半倚着窗，似乎料到了他会回来。走廊的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和的边。
　　“这个还给你，谢谢你傅医生，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夏熙辰将带着自己体温的西装递过去，手指不经意擦过傅斯年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
　　“嗯。”傅斯年接过外套，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
　　这次夏熙辰没再停留，低着头快步跑回了病房，直到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气，感觉脸颊烫得惊人。
　　傅斯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转角，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展开手中的西装外套，没有立刻穿上，而是摸了摸内侧口袋——那里静静躺着那枚宋知意折的、已经有些皱了的、代表好运的纸心。他将外套搭在臂弯，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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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病房的夏熙辰，像对待珍宝一样，把钢笔和笔记本收进柜子。他拿出那张明信片，指尖轻轻抚过背面那行力透纸背的“祝安好。傅”。
　　“祝安好……”他低声念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切都会安好的，有傅医生在，他相信。
　　他想了想，最终没有把明信片单独放起来，而是重新夹回笔记本的扉页。准备有空买个相框裱起来，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他要随身携带这份祝愿。
　　另一边，傅斯年上车后，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侧过身，郑重地将那盆泥塑向日葵放在副驾驶上，甚至煞有介事地为它系上了副驾驶的安全带，仿佛运送的不是泥塑，而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到家后，他径直绕开听到动静兴奋扑上来的泥巴，双手稳稳端着那盆小向日葵，一路护送到书房，将它安置在书桌电脑旁最妥帖的位置。橘色的台灯光笼罩下来，向日葵花瓣上的亮油折射出温暖的光晕，瞬间给这间冷色调、充满专业书籍的房间注入了一抹鲜活的生命力。
　　傅斯年退后一步，端详了片刻，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他带上书房门，仔细关好——以防好奇心过剩的泥巴溜进去，对这盆刚登基的珍贵的“葵皇”造成任何误伤。
　　安顿好最重要的“客人”，他才拿起阳台的逗猫棒。泥巴早已急不可耐，喵喵叫着扑腾跳跃，玩得不亦乐乎。傅斯年举着手机，录下一小段它憨态可掬追着羽毛上蹿下跳的视频，指尖在发送键上停顿了一下，才发了出去。
　　傅：[视频]
　　傅：泥巴问另一个主人晚安。
　　他想让夏熙辰明早一醒来，就能看到这份活泼的思念。
　　没想到，消息几乎是秒回。
　　今天也要放光芒：好可爱的泥巴！它跳得好高！［小猫打滚.gif］
　　傅斯年看着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傅：？还没睡。
　　医院那头，正抱着手机傻笑的夏熙辰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就熬这一次夜，还被抓个正着。他赶紧补救：
　　今天也要放光芒：马上就睡！真的！
　　今天也要放光芒：我现在就闭上眼睛！
　　今天也要放光芒：［小猫蒙头睡觉.gif］
　　一连串消息透着心虚和讨好。傅斯年几乎能想象出少年此刻缩在被子里、眼睛却还亮晶晶盯着屏幕的模样。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指尖敲下回复：
　　傅：闭眼。手机放远。明天检查。
　　今天也要放光芒：遵命！傅医生晚安！［小猫乖巧.jpg］
　　这次，夏熙辰没敢再回复。他老老实实把手机放到够不到的床头柜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或许是因为将礼物成功送出心事落地，也或许是因为傅斯年那句带着命令口吻的关心，他竟很快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傅斯年等了片刻，没再收到消息，才放下手机。他走到书房门口，开了个门缝看了眼里面安然“落户”的向日葵，又看了看脚边蹭着他裤脚的泥巴，素来清冷的眼底，漾开一片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波澜。
　　第二阶段的化疗仍在继续，比预想中更难熬。药物反应来得又急又猛，夏熙辰常常整夜无法入睡，只能靠捏傅斯年送的那块白色黏土分散注意力。床头柜上渐渐堆起许多歪歪扭扭的小雕塑——不成形的向日葵、蜷缩的小猫，还有几个依稀能看出是穿着白大褂的小人。
　　傅斯年来探望的频率明显增加了。有时是清晨交班前，他会站在层流病房外隔着玻璃看一会儿；有时是深夜手术后，他会轻轻推开病房门，确认夏熙辰是否安睡。如果碰上夏熙辰醒着且状态尚可，他会穿着隔离服进来坐几分钟，问几句身体状况，或者只是安静地陪他一会儿。
　　这天下午，夏熙辰刚经历了一轮剧烈的呕吐，虚弱地靠在床头。傅斯年进来时，他正捏着一个新的黏土小块，试图塑出泥巴蜷缩睡觉的姿势。
　　“手抖得厉害……”夏熙辰苦笑着展示自己颤抖的手指，“捏什么都歪歪扭扭的。”
　　傅斯年在他床边坐下，没有出言安慰，而是拿过那块黏土，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动作起来。不过几分钟，一只憨态可掬、蜷成一团的小猫雏形就在他掌心成型。
　　“给你。”他把成形的小猫递回去，“剩下的细节，等有力气了再慢慢加。”
　　夏熙辰怔怔地看着掌心里那只比自己捏的像样太多的小猫，又抬头看向傅斯年。男人戴着口罩，只露出深邃的眼睛，但那眼神里的专注和耐心，比任何止吐药都更能抚慰他翻腾的胃和酸痛的四肢。
　　“傅医生还会这个？”
　　“医学院的解剖课，”傅斯年语气平静，“需要熟悉肌肉骨骼结构。捏黏土是很好的练习。”
　　这个解释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夏熙辰知道，能在化疗病房里为一个病人捏小猫的医生，绝不会只是因为“练习”。
　　一周后，夏熙辰的血象暂时回升到安全范围，被允许短时间离开层流病房，在护士陪同下到普通病房区活动。恰好那天傅斯年调休，中午时分出现在了病房。
　　“感觉怎么样？”他问得直接。
　　“比前几天好多了，”夏熙辰如实回答，眼睛因为能暂时“获释”而亮晶晶的，“护士姐姐说我可以去活动室坐一会儿。”
　　傅斯年点点头，像是早有计划：“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是活动室，也不是小花园。傅斯年推着轮椅，带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医院顶楼一个很少人知道的玻璃阳光房。
　　这里摆满了绿植，午后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温暖而不灼人。最让夏熙辰惊讶的是，靠窗的位置竟然支起了一个简易的画架，旁边的小推车上摆放着素描纸和各种铅笔、彩铅。
　　“这是……”
　　“康复科有时会带病人来这里做艺术治疗。”傅斯年解释，“我和王主任打过招呼，今天下午这里归你。”
　　夏熙辰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看向画架，又看向窗外开阔的天空，最后看向傅斯年：“可是……我可能画不动……”
　　“不一定要画。”傅斯年把他推到阳光最好的位置，“坐在这里，看看光，看看云。如果有力气，可以随便涂几笔。如果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副蓝牙耳机，轻轻戴在夏熙辰耳朵上。舒缓的纯音乐流淌出来，是大提琴的旋律。
　　“我就在外面，”傅斯年指了指玻璃房外的走廊长椅，“有事随时叫我。”
　　阳光房的门被轻轻带上。夏熙辰独自坐在满室阳光里，耳边是大提琴低沉温柔的乐章。他怔了很久，才缓缓拿起一支炭笔。
　　他没有画复杂的构图，只是任由笔尖在纸上游走——一道弧线，几笔阴影，渐渐勾勒出一只托着猫咪的手的轮廓。手的线条坚定有力，猫咪蜷缩的姿势安心又依赖。
　　画到一半，他感到熟悉的疲惫袭来。但他没有勉强，而是放下笔，靠在轮椅里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眼皮是温暖的橙红色，音乐仍在耳边低吟，他知道，有个人就守在不远处。
　　这种被全然接纳、被允许脆弱、又被细心托住的感觉，像最有效的镇痛剂，舒缓了他连日来被病痛折磨的身心。
　　半个小时后，傅斯年轻轻推门进来。夏熙辰已经睡着了，膝上的画纸被风吹起一角。他走上前，看见画纸上未完成的那只手和猫咪，眼神柔和下来。
　　他没有叫醒夏熙辰，只是调高了空调温度，然后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拿出随身带的医学期刊看了起来。
　　阳光缓慢移动，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玻璃房内安静得只有呼吸声和翻书声，玻璃房外是忙碌的医院世界。
　　这一刻的宁静与守护，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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