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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白
听闻微生珩回朝,程傅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他将卷宗放回案上,对大理寺卿令狐楚一笑:“令狐大人,今日就先到这儿罢。您方才说的那事,我还得回去启奏陛下,好让其定夺。”
“这是自然,程侍卫请便,还望陛下龙体早日康复。”
“大人有心了。”
踏出大理寺的那一刻,程傅步伐也变得轻快。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内里不住腹诽:这陛下怕不是脑子有毛病。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宫外游玩。玩就罢了,非要装成生病欺瞒臣子。
“程傅,如果露馅了,算你的。”
“?”
他看起来是什么很会说谎的人吗?天知道他终日惶惶不安,走在路上腿脚发虚是什么感觉。
幸好这人还知道回来。
终于,他解脱了。
他感动得差点当街哭出来。
地面上铺着新雪,皮靴踩上去发出“咯吱”响。程傅忽地停住了脚步,望向街边的梧桐树,树上雾凇沆砀,在冰天雪地中也格外惹眼。
可他却不是为了这个。
“你跟着我做什么?”程傅心想是谁这么大胆,手法却如此……拙劣,从一出门就被他发现了。
见那人不肯出来,程傅只当对方怕了,也懒怠理会,耸耸肩就往回走。
谁知方踏出几步,那人又追上来,吭哧吭哧地张开双臂,挡住了自己的身前路。
“你这人怎么……”他愣住了,只见是一张粉白脸蛋,美得无可挑剔。帷帽扣在她的脑袋上,毛茸茸的绒毛挠着她的脸颊,着实是娇俏可爱。
“林美人?你……出宫了?”
她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雪,笑道:“原来程侍卫还记得我。”
“没齿难忘。”程傅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说罢又隐隐觉得不太对。
林美人倒是为此脸红了一阵,幸好雪夜灯晦,她只需偏偏头就能掩盖。她咳嗽了一声,道:“程侍卫,你是来调查南恩观遇刺案么?”
“嗯嗯。”她跟出来就是为这个?这是何必呢?在宫里问……说起来陛下从未去过林美人宫中,两人也的确很难有巧遇的时候。
林美人负着手,忽然郑重地说:“我问你,你查出什么来了?”
“我若说了,陛下回头要扒了我的皮。”
“我也不能说?”
当然不能了。
程傅看着她,压着笑意摇了摇头。
“那我不问了。”
林美人很怕微生珩,听他说起陛下不许也就不敢问了。只是她似乎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卑职送美人回宫罢。”
林美人目光渐渐湿润,手指紧张地绞起来,微垂下头:“可我是偷跑出来的。”
程傅看着她内衬的衣裳,俨然是从宫人那儿拿来的,哭笑不得地道:“我早就瞧出来啦,一会儿美人跟着我就好,保证谁也发现不了。”
这姑奶奶不见得多机灵,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
“那好罢。”林美人虽如此说着,语气却很是高兴,“那你也别叫我美人了,旁人听到不就露馅了?”
“那我该叫什么?”他不住地笑了笑。
林美人在他身前倒步走着,也不怕摔着,自顾自地对他笑道:“我有名字呀,我的名字就是林月白,我爹娘都叫我月儿。”
林月白。
眼下冷雾弥漫,月挂树梢,倒是十分应景。
“好名字,就是有些冷了。”
冷冷清清的,总觉得与人搭不上。
“怎么会冷呢?分明是你心冷,所以才想到孤月高悬。若你心热,想到的便是明月瑶台。”
程傅笑起来,看着她:“原来是这样,说得真好,领教了。”
“那你呢?”
“什么?”
“你叫什么?”
“我叫……你别摔着了。”
“你叫这个?”
“不是,我是说你别摔着了。”
林美人眨眨眼睛,笑道:“我不会摔的,小时候我常常在水缸上架着木板走路玩。”
“林侍郎的心这么大?”
程傅的幼年时光是在街市里乞食挨冻,别说水缸上走路,躲在破旧箩筐里看着两伙人相互砍杀也是有的。那天他蹲得腿发麻,直到官兵闻风而来,那些人落荒而逃,他才瘸着腿出来去捡地上沾了血的半块饼。
饶是如此,他也听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贵人如何的锦衣玉食,他入宫以后一日比一日清楚,他们的金枝玉叶磕碰一下,那都是天大的事。
真是贵贱由天,他有些嘲讽地想。
“我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爹娘如何顾得过来?况且那缸中水浅,就算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事。”林月白颇为得意地展示她的独有绝技,一抬头却见程傅看着自己。
就在顷刻慌神间,林月白不慎脚底发滑,仰头往后倒去。恰在此时,夜色晦暗,街上有人策疾马而过,玉珂清鸣。
程傅神色一惊,忙俯身去环住她的腰肢,而后翻身将其护在街内侧。骏马带起的疾风猛然将二人的发梢吹乱,可谓惊险至极。
“岂有此理?”程傅扶着林月白站稳后,气势汹汹地持剑追去,三两步勾住对方的马缰扣,那人才不得不停下。
“你做什么?”骑者执起马鞭就往他手上抽去,谁知没打着人就算了,还被对方抓住鞭尾。程傅朝他冷笑,将鞭子向后一扯,那人措不及防地被拽下马。
“你好大的胆子!”骑者在雪地上滚了几个辗转,衣裳沾满雪,狼狈得不行,嘴里却仍旧咄咄不饶人。
不过他倒是有些武功,腰肢发力便从地上弹起来,怒视着程傅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拽本大爷的马?”
林月白此时才堪堪追上,见二人剑拔弩张,程傅按剑笑道:“大爷可知道弈律有言,闹市无故走马者,笞三十?”
那人剑眉星目,很是俊美,身着锦衣裘袍,头戴金玉扶额,俨然是闲散京城贵人。他嗤笑一声,道:“弈帝在写这条律法时,你大爷我就在旁边看着呢。闹市?你看见这条街上超过十个人了吗?你找出十个人,我立马跟你去官府领罪。”
怪哉,朝堂中程傅未曾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不知这位是何许人也。
“宵禁将近,自然是人少了,可这里的确被划分为闹市。何况你还差点撞了这位姑娘。”
“是她自己不好好走路,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你想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就寻上我的麻烦了?本大爷劝你还是换一招,我要是较真了,你会很丢人的哦。”那人瞥了林月白一眼,如是说道。
程傅嘴角抽搐,心想:比微生珩更会无理取闹的人出现了。
“丢人是说被人拽下马,然后在雪里滚几圈么?”程傅不堪示弱,管他是什么身份,先过了口瘾再说。
那人听此脸忽地涨红,颔了颔首道:“刚才的不算,我都没准备好,再来!”
事已至此,程傅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于是拉起林月白转身潇洒而去,边走边笑道:“我还有急事呢,下次罢。”
“什么下次?我答应了吗你就下次?你给我回来!”身后无能狂怒的言语,渐渐隐匿在风雪的呼号声中了。
“京城里总能见着这些富贵子弟,横冲直撞地到处惹祸。方才,你没事罢?”
程傅发觉林月白一声不吭了许久,低头才意识到二人的手牵在一起,看起来着实暧昧,林月白的脸也早已因羞涩而红成一片。
一个御前侍卫,一个皇帝妃子。
“美人恕罪,是卑职唐突。”程傅眉梢一颤,忙松开她的手,当街就跪了下去,头低着不敢瞧她。
“无碍,你救了我,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当然不会怪你了。”他高大的身躯跪在她的脚边,林月白有些心酸,说着便将他从地上扶起。
见程傅依旧面容不安地沉默,她眨了眨眼睛,安抚他说:“你不用担心,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天的事情。是他牵了她的手,还是骑马者的那句“你想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
林月白想起方才的情景,顿时再度觉得胸膛里被炽热的火炙烤,她有些喘不过气,却莫名的激动与欣喜。
长街的另一头,那位骑马贵人沿路慢行,忽听前方蹄声沓沓,十余人马从街角处涌出。他们魁梧精壮、训练有素,齐齐翻身下马,在地上叩拜三下:“王爷。”
“听闻有歹人当街冲撞王爷,卑职这就带人来抓捕。”为首的人身着窄袖紫裳,腰环黑金皮革,如是说道。
王爷看着那人,心想:好你个裴越,这样大张旗鼓,岂不是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摆摆手遣散了一众人马,只留下裴越:“多大点事,来这么多人?走,回府。”
裴越无言以对地跟在后面,暗道:真难伺候,要是来晚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儿指不定又不高兴呢。
他们又行了一段路,来到一座雕栏玉砌的府邸,正大门上的门匾上写着:“蜀王府”。
守在门前的小厮为他们打开门闩,裴越接过蜀王爷手中的马缰去往马厩。蜀王爷若有所思地踱步穿行过院子与长廊。
暮云四合,夜色哀戚。他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深沉幽暗,似乎有心事萦绕于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一直走到府邸的最深处才忽然停住脚步。眼前的院落看起来已经是很破败了,约莫许多年没有人踏足于此。可穿过那简陋屋子的门缝,却隐隐得见一小缕火光“哧啦”亮起。
“你怎么才回来?”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些居高临下的轻斥。
蜀王爷将门闩落下,徐徐走近。只见帷幕后是一位年且四五十的女子,她身着素净却难掩面容的华贵清雅,端坐在木椅上岿然不动,似是神仙妃子下凡,不怒自威。
“母后。”蜀王爷坐在她面前,不卑不亢地看着她,笑了笑,“您的人情报有误,让我白跑了一趟。”
“你说什么?”
“微生珩分明就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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