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聆冷傲退私生

　　谢聆看得很清楚，一个黑影，旋风一般卷入练习室，他不能看错，也不敢看错，这可是关乎性命的东西，怎么能看错？
　　一瞬间，脚步声和桀桀怪笑声仿佛都穿透墙壁，就这样刺入耳膜。谢聆分不清是他心里的异动，还是四周果真有这样的围剿，他也不想继续分清，匆匆忙忙抓着剪刀，此刻无论到底是留守还是回酒店，什么东西他都不管了，唯有一个念头：

　　赶紧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因为练习室在八楼，谢聆真想立即就这样翻窗跳走。他不敢回练习室拿任何东西，一头撞向电梯，却发现电梯还卡在那个该死的十一楼。

　　十一楼到底有什么啊！他刚才明明是从一楼坐电梯上来的！

　　谢聆狂按电梯按键，但电梯就是卡在十一楼不下来。身后已出一后背的冷汗，甚至风不袭来也如此冰凉，谢聆喘着气，眼看电梯终于开始下降，希望刚起一瞬，就看到电梯又停在十楼不动了。

　　他刚提起的心脏在一刹那间坠落，又被猛地提上喉头。身后有风声作响，像是轻轻呼出的一口气，落到后颈处。那里是腺体隐藏的地方，微鼓起的皮肤一瞬间就跳出一连串鸡皮疙瘩，寒意从脚后跟猛地窜到脑后，谢聆有那么一刻有一种错觉，就是他闻到了他自己的信息素，他已炸开，他已因为这轻轻的一阵风而彻底扯开自己的皮肤，同样的，最坚硬和最柔软的都已经暴露在空气，是短促的灯光的触手在招惹，从腺体丝丝点点探入他的皮肤表层……

　　门后是练习室，门后没有窗户。

　　谢聆闭上眼，胸口剧烈颤动。像是深呼吸一下，也可能是两下，谢聆猛地睁开眼，攥紧剪刀，回头的瞬间一剪刀扎下，带着尖锐利响和呼呼风声，几乎如同一枚子弹终于奔出枪管，用尽浑身力气，狠狠朝着身后一扎！

　　扑了个空。

　　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练习室房门大敞，灯还开着，巨大的落地窗没有一丝缝隙，关得十分严密，整个大楼八楼不该有任何存在的风口，也自然没有那个可能存在的对准腺体的轻轻吐气声。

　　白炽灯管在头顶安静亮着，没有一点声响。

　　这一下用尽了他浑身力气，于是便只有他自己像是从过山车跌落一样狠狠往前一摔。谢聆一时没有控制住身形，差点摔进练习室里，他踉跄两步停住，即将迈入练习室中，突然从玻璃门的缝隙里看到一个阴沉的倒影。

　　那是一双黑色的鞋，高帮高跟，像是山地靴。

　　谢聆撑在门上的手滑了一下。当他意识到其实是自己的手汗导致的后果时，他已经连人带着剪刀窜出去十几米远。中学时期不曾降临到身上的体育童话再度给予他安慰，他像一只被猎人捕捉的兔子那样一蹦三跳，这一秒还在练习室门口，下一秒已经滑到安全出口，推开门的瞬间一个滑铲冲入黑暗，以三节台阶为基础单位，乒乓球似的往下滑去。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响动，似乎在追击。

　　谢聆毛骨悚然。漆黑的安全通道里只有墙壁的标识泛着莹莹绿光，头顶一扇天窗似的微光像狼的眼睛，投递地面，将他的身影和脚步都完全淹没。谢聆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下跑，似乎只知道身上有腿，而已忘记膝盖的存在，噔噔噔下了至少三楼，才听到咔嗒一声响。

　　……好像是半月板折了。

　　谢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下楼梯。他扶住扶手，面前是一扇黝黑的安全通道大门。下肢损伤是舞者常见的职业疾病，他敢说他们团里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有这样的隐忧，其中半个是陈元屿，不是因为他伤势较轻而是因为谢聆心里不想把他当成一个人——但是他倒也曾经看到过陈元屿为此事而去就诊。

　　谢聆从来没想过他的伤病会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给他致命一击。

　　楼道里实在是太暗了，谢聆连滚带爬地滚下楼梯。看安全通道上标识，此时已经到了四楼，身后窗户大开，吹来的夜风让他分不清是衣衫被汗浸湿的感觉，还是又有人在他的后颈吹气。他不敢回头。他能听到脚步，但不能确定是谁的；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又立即意识到这产生于他自己的肺腑。谢聆的膝盖痛得几乎走不动。他匍匐在拐角，一直看着楼梯上，在黑暗里屏住呼吸，努力听着。

　　叮，叮，叮……

　　不对，不是。

　　咚，咚……好像也不是。

　　他确信自己在黑暗里听到了脚步声。那是一下一下，一次一次，不疾不徐，非常稳重。两腿交替，频率非常缓慢，似乎完全不急，也不担心谢聆会跑到哪里去。分明是在头顶，但又像一盏灯，落了一滴油在头顶，就立时掀起一片火海。谢聆不敢再听。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猎物，而是一个已经被钉死在陷阱上的生肉，只是尚未被煮熟。这个人给予他的可并非是追击的恐慌，而更像是已经被掌握在手中无处可逃的绝望。尽管他并未逼近，也许距离自己还远，可是谢聆甚至毫不怀疑一眨眼间他就会出现在面前，好像风一样，好像尖刀劈来时先行抵达的风雨般的鸣叫一样。

　　他明白自己的心态已经被彻底摧毁，溃不成军。

　　他不能再听着那个缓慢的脚步一点点走下，索性拖着左腿，轻轻打开安全通道大门。谢聆发誓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小心翼翼，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在燕胤睡觉时依旧能够躺在飘窗上玩头槌的人物。他先是站着，最后蹲下，甚至不得不在地上爬着行走，因为这个四楼不是没有人的——

　　相较于八楼的空旷和专注性来说，四楼显得更为杂乱。两排办公室分列，每一间都像是标准的写字楼单间。工位和工位之间唯有一块遮挡，但是低矮单薄，基本上挡不住什么，这边偷偷打一下游戏那边立即就能录像报告老板。

　　大抵是助理和一些公关的办公场所，谢聆此前从未到过这里。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下班，只有一台电脑还亮着。

　　工位和工位组成一个天然的大网，足够将一切埋藏在桌角的秘密吞没。谢聆躬下身，爬到一间办公室最里面的角落，钻进办公桌下，用办公椅和盆栽牢牢挡住自己。他的动作非常轻，期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只轻轻弹动一枚毛线而已。

　　做完这一切后，谢聆松了口气。他偷偷摸出手机，把屏幕调到最低，给燕胤发消息让他报警，心想无论如何，能传出消息再说。

　　但是聊天软件还没打开，不远就突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声音悠远而漫长，像是推开它的人本就享受这一拉长时间的过程，正驻足欣赏。如同乌鸦被掐住脖颈，于是惨叫也如一条河流波动，办公室因此更显得寂静。随后，就是像木屐般踏在地上的、一步一顿的脚步声。是山地靴踩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一个高跟，于地面与其说是行走，更像是敲击。现在它也像踩在雪坡上一样正朝着办公室正中心滑行。

　　他没有开灯。没有光源，谢聆也就不再敢继续拿出手机。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将屏幕按下，缩在角落里等待。

　　惴惴不安，惶恐惊惧。所有的词汇堆砌在一起都难以说明此刻的心态与状况，捕猎者就在四周巡游，而这里已经避无可避。只要一刀下来，或者是电锯劈烂办公桌，他连个跑的机会都没有。

　　谢聆看着四周，只觉自己现在便是作茧自缚，悔恨不止。他一时慌然失措，只想不能被杀人魔找到，因此下意识躲到最里面的桌子，却也因此切断后路。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骂自己也没用，谢聆只能尽力把他和他可怜的腿一起抱紧，缩成一个zip文件，祈祷杀人魔不要找到这个地方。

　　嗒嗒嗒，嗒嗒嗒……

　　山地靴敲击着地面，如鬼魂在办公室四处巡游。他走过第一条过道，清晰传来摆弄椅子的声音。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谢聆身边的椅子突然被拉开。哗啦一声响，几乎把他心头的血也一并抽走，谢聆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个人的下半身。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莫名的头盔视角，他看到他穿着一双黑色的山地靴，不是高跟，而是齿轮一样的底面。上面是一双黑色的毛绒裤子，紧紧贴身，望不见膝盖，此人如他此前所见到的那样，个子很高，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谢聆贴着办公桌板，死死盯着那双腿。此时此刻，他与要杀他的人间隔不过半米。他站立在他的身边，似乎在整理、翻阅、寻找，好像于万众中找到最心爱的那本书一样。他听不到任何急切的可能，连呼吸都是愉悦平稳的，谢聆攥紧剪刀，随时准备在这个人要检查自己藏身的工位时一剪刀戳出去，就算是死，也得把他那个东西给割下来！

　　但是，就在杀人魔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将椅子又推了回去时，他做了谢聆意想不到的一件事——

　　他将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一样一样轻拿轻放，很有素质。他专心致志整理，因为除了翻动物品的声音，没有任何其他的可疑动静发散，随后若有所思，说了一句：

　　“我的宝宝不在这里。”

　　这是一个没有听过的声音。沙哑、缓慢，带着嘶音，声音含混，像个没牙的八十老头。

　　谢聆欣喜若狂，真恨不得现在就这么跳出去，拽着那个人的耳朵大喊大叫：

　　对，对，你的宝宝不在这里，到别处找去吧！

　　山地靴逡巡许久，最后还是扯着裤腿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不见，谢聆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逃脱了追捕，整个人甚至愣在原地，好半天才从脑中梳理出一个念头：

　　我活了。

　　我活了？

　　我活了！

　　谢聆喜极而泣，手里的剪刀下意识放松，还没等他重整精神听听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就在这时，窗外烟花炸响，如同万千华彩齐放夜空，照亮他的脸。

　　椅子突然被一把拉开，一张猫咪头套自上而下，猛地从黑暗中冲出，顶到他的面前，像吊死鬼跌落高楼，只是这次的凝视换作那张黑洞一样的鲜红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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