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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欠
酒席上的喧闹墨轻尘未曾参与,他不喜欢那些醉酒纵情放歌的场面,喝了三两马尿就要作威作福,改天换地,酒醒后又要后悔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让人后悔不迭的事情,墨轻尘不做。
在宴会散去,锣鼓声也都稀松软烂下来的时候,六王爷元晟摇摇晃晃和宾客打完招呼转身回屋,他一推开门,狂风卷入屋中,吹醒了几分酒意。
屋中有人,有外人。
元晟脚下一软,心头一紧,等他看清楚那抬头的身影是谁,他的心才重新搁到了肚子里头去。这比醒酒汤厉害百倍,他关上门,换上胜券在握的笑意:“将军来得诡异,怎么不光明正大来,在酒桌上与本王畅饮几杯呢。”
“六王爷是不是有些太明目张胆了些,”墨轻尘紧拧眉头,“您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当下就要反吗?”
聚众宾欢,毫不避讳旁人的口舌言语,墨轻尘来,就表明着皇上已经知晓了,但是元晟只在意墨轻尘来怎么不多喝几杯酒。
元晟说:“你也太谨慎了,不碍事的。”
“元珏清知晓能如何,我是他皇叔,替他掌管兵权,这天下我与他一家,我是为了托举他的凌云志向。”
“墨将军,你选择我是选对了人,你都不知道元珏清对你做了什么事。你若是知道了,恐怕只会觉得来我这里来晚了。”
一句话就挑起了墨轻尘的兴趣,元晟见状,又收回了自己要继续说的话,坐在墨轻尘的身边,拿捏出自己的气度,故意要让墨轻尘着急。
墨轻尘并未急躁着找元晟要答案,两厢僵持之下,还是元晟先开了口。墨轻尘吃软不吃硬,刺激不到他,元晟自然要换个别的法子。
“你能有如此前程,全是靠你家里的托举,这些年你有一个心病,并未见到你的父母,你难道不想他们吗?”
家中双亲的确是墨轻尘最后的牵挂,他走到今日,就是能让家中过上好日子,他的前程坦荡,他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母。
元玨清从前不让他见,元玨清对他说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能拘泥于这些家长里短。元玨清允许墨轻尘向家里写信,只有墨轻尘在听元玨清的话后,才会得到一些家书,他靠着那些家书撑了无数个岁岁月月,他回来后,也想过要找自己的父母,但是他又要担心元玨清是否乐意。
他确实想要见见自己的父母,但是此话从元晟的口中说出,带着挑拨离间的意味,墨轻尘并不能真的相信。
“王爷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关心将军是否能阖家团圆,有人不想要让你们一家相聚。将军,走上了高台,也别走太高,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家人更重要呢?”
“将军,元玨清不能让你见到你的父母,我却能够帮你见到你的父母。”
见到父母,这是墨轻尘最后的愿望。
屋外狂风骤雨而起,忽然秋天漠漠昏黑,卷起无数落叶,一切都向着死亡前进,寂然无声,也无处可发出声响。
檐廊前迸溅着雨水,浇灌了前廊的草木,也湿润了墨轻尘的心。翻涌起来的泥土的气息钻进墨轻尘的鼻尖,那是卑微在土地之上,被人嫌弃的味道,和墨轻尘一样。
墨轻尘开口,声音有了不似他威严的沙哑:“元玨清的药,以后我来看着,不用旁人督促他喝,我亲自来。”
元晟满意地点点头,他起身,拍拍墨轻尘的肩膀:“这种小事交给你,我很放心,心中有了恨,目标才会更坚定,下手才会更狠。相信你今后,会和我一样,狠狠地将元玨清玩弄于股掌之中。”
“抚远将军,我倒是很期待,你会怎么折磨我这个侄儿,”元晟长舒了一口气,他沉重坚定地说,“千万不要放过他。”
墨轻尘的父母,元晟是知道他们的下落的,他方才在那一阵冰冷的雨里,用更冰冷的语气告诉墨轻尘,他的父母早就死了。
他们死在墨轻尘远戍边关的第二年,是元玨清亲手杀害的他们。
身如蝼蚁的凡人,生死都不能由着自己抉择,真是可怜。
元晟言语里看不出半点对墨轻尘的怜惜,他在等,等香炉里的香掉下一截香灰,等墨轻尘绝望握拳。
他有许多的手段和把柄能够抓住墨轻尘,让他站在自己这一边。
元珏清赢不了的。
一场惊雷大雨,轰然而至,惊碎了一整棵树木的秋叶,摇摇欲坠,是垂落下去的雨水,摔碎下去就粉身碎骨。
破裂了,就修不回来了。
元珏清又发怒了,墨轻尘回来晚了。
不讲信用的墨轻尘,说好了只是去探查消息,不会这时候已经和元晟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了吧。
元珏清心里憋屈,他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失去掌控的人。他把墨轻尘养得羽翼丰满,他只是需要依附墨轻尘,让墨轻尘护他,他甚至牺牲了自己的身体,怎么墨轻尘还要走。
忘恩负义、不懂得知恩图报,真是坏人!
元珏清在心里咒骂了一遍又一遍,可是这些话他不能和旁人说,他只能佯装发疯,打碎一个又一个琉璃盏、踢翻了香炉。
随侍一行人全都跪在地上,有年轻的小内侍已经被吓哭了,哭声又惹来厌烦。元珏清借此机会,直接拿了剑,架在那小内侍的脖子上,他要砍了这哭声。
在哭什么,哭他的死亡吗?
他还没死呢。
元珏清用力举起剑来,用劲太大,身体摇摇晃晃,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这样是杀不了人的,他的身子太弱了。
此时,和安的声音响起:“皇上,将军到了。”
“谁是将军,谁允许他来了,让他滚出去!”
墨轻尘刚进屋来,就听到了这句话。卫聪脸一冷,握住手中的佩剑:“将军。”
“无妨,你在屋外等我。”墨轻尘神色未尝有异,宠辱不惊地迈入屋中。
他的确算不得将军,手中无兵权,深居后宫,更像是面首男宠,小皇帝给他这样的脸子也是应该。他从前见过很多,不止小皇帝给他的,世间旁人的轻视,他是从这些目光和言语中走出来,走到今日的。
他屏退了众人,接过元珏清要喝的汤药,轻轻走到元珏清的面前。
元珏清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墨轻尘不灰心,他跟着转过身子去,冷冷道:“喝药。”
“朕不喝,这药我喝了就会死,墨轻尘,你想要我死。”
胡搅蛮缠,理不直气不壮。元珏清说完,瞥了一眼墨轻尘,他看不出墨轻尘脸上的表情,他猜不透墨轻尘的心思,他不懂他要不要继续耍性子,还是等墨轻尘的台阶。
他其实,很想念墨轻尘,因为墨轻尘不在,他焦虑害怕,他害怕自己空手而归,无人可依。
“六王爷举杯欢庆,席间并未谈及兵变造反,今日只是炫耀,但开了炫耀的头,日后总还是要造反的。”
“六王爷拉拢我,我已经提了要求,今日以后,小皇帝的药都要先经过我的手,再呈递给小皇帝。药效是要你日渐孱弱,呼吸难控,恹恹欲睡,小皇帝别记错了。”
元珏清想要的答案,墨轻尘都给他带了回来,墨轻尘没有隐瞒,忠心有加,好像还站在元珏清这边。
“小皇帝,”墨轻尘冰冷的手挑起元珏清的下巴,“现在可以喝药了吗?”
“你要我死吗?”元珏清垂眸,看着那平静的汤面,倒映出自己的那一张惨白的脸。
“我要你好好活着,汤药被我换了,这是调理你身子的强身健体的药。”
元珏清只能赌,赌他和墨轻尘的情分重不重。
懦弱者迟疑须臾,就会被怀疑,墨轻尘这样杀伐果断让人惧怕的将军,最忌讳的就是被怀疑。
元珏清决定拿自己的命赌一把。
他一口饮尽了墨轻尘给的汤药,咕嘟咕嘟喝下去。他的喉结滚动,最后他张开了口,探出小舌来,对墨轻尘温温地笑着。
“我喝完了,我相信哥哥。”
“你相信我吗?”墨轻尘却不吃这一招,他晦暗的目光中隐去了怒意,他平静地看着元珏清,“那我要你死呢?”
“那我就和哥哥一起死。”
元珏清说得干脆利落:“我就认命,人活到最后大不了都是一死,早晚的区别。哥哥弑君,想要得到江山,我就给,这是我亏欠哥哥的,是我给哥哥的礼物。”
元珏清赌墨轻尘还有一点情。
“说到亏欠,”墨轻尘嘴角终于有了一点嘲弄的笑意,“小皇帝,你对我有过什么亏欠吗?”
墨轻尘知道,元珏清在演戏,刚才的脾气虽是无名怒火,但都是冲着他发的。
他都知道。
但他心中又想要一个答案。
他盯紧元珏清,等着元珏清亲口说出亏欠。
墨轻尘父母是否死亡,真相是什么,墨轻尘想听元珏清说。
元珏清面容有迟疑,他没给墨轻尘回答,他只心虚地捂着自己跳动剧烈的心,拉住了墨轻尘的手。
元珏清勾住了墨轻尘的脖子,贴在墨轻尘耳边:“哥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对哥哥,怎么会有亏欠呢?”
墨轻尘没有推开元珏清的亲密,他回握住了元珏清的手:“你在抖,你在害怕。”
“小皇帝,你对我没有亏欠,那你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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