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长梦

　　大概是刚才的火光的确惊扰了什么。总之，当诺尔直起身时，整个房间已经遍布着人的虚影。

　　争吵的大人，四处乱跑的小孩，挤在这个屋子里。洛厄斯对现状并不惊讶，诺尔则被嘈杂的声音扰得直抖耳朵。

　　他后悔遇见的第一天说洛厄斯是恶魔了。就外形看来，长着两只羊角的自己恐怕更像某种恶魔。

　　“亲爱的……”他听见嘶哑的哭泣。明明是代表着爱意的称呼，可声音却含着一种畏缩的恨意。

　　半透明的人影纷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径直穿过了诺尔的身体。场景堪称诡异。他困惑地收起长剑，却听身后不远处弥娅的声音传来。

　　“是艾琳吗……？”

　　声音传来的方向，弥娅正在那张小床边扶着床沿，身体微微前倾站着。

　　原本蒙在被子里的黑兔已经钻出来，竖着耳朵望着坐在它旁边的虚影。那虚影甜甜一笑，偏过头。

　　那是一个卷发的女孩，比诺尔当时在照片上看到的年纪更小，正自顾自与黑兔低声说话。她似乎看不见房间里的三个人，眼里只有这只黑兔。

　　艾琳。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接地看见这个女孩，尽管不是那个真实的她。

　　她揉了揉兔子的耳朵，仿佛起了什么天真的坏心思，尝试把它的耳朵打了个结。

　　“佐伊昨天过来了，和我说了好多话。她说很担心我，但是我其实还好啦……我没有撇下你哦。”

　　黑兔垂着耳朵，绞着爪子，好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艾琳却发现了什么，欣喜地捧起它的爪子，目光在紫色的缝线上扫了一遍。

　　“你的爪子被缝好了？太好了……你也知道弟弟他们搬过来之后，我的玩具被弄坏好多。以后我会把你藏好一点的，和它们一样。”

　　它保持着一种拒绝沟通的状态，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惶恐。许久，抬起头看了一眼诺尔，又看了一眼洛厄斯和弥娅，两颗黑豆般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它好像也知道他们帮不了太多。

　　“因为你是佐伊送给我的嘛……”艾琳继续说，“她亲手做的，不能让她发现你也被弄坏了，她肯定会生气。”

　　亲手做的？诺尔听到这里有些混乱。难道说这只几天来跟着自己的梦境黑兔，和现实中佐伊背包上那只挂件黑兔并不是同一只？

　　旁边吵架的虚影声音却越来越大，他们开始哭泣和撕扯，小孩也不甚温和地扯着那些玩具，盖住了女孩与小兔的轻声细语。

　　弥娅摇摇头，稍微抬起手。淡金色的微光浮动了一阵，并不认真地一击，两个虚影转眼间化作一阵风。

　　艾琳的虚影已经说完了话，松开黑兔，轻轻跳下床，径直穿过了众人的身体离开房间。她的身影在房门外消散。

　　黑兔沮丧地用枕头盖住头。

　　“不是你的错。”诺尔蹲下来温声安慰它，“你和佐伊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它不理睬他。弥娅也凑近过来，尝试揭开枕头的一角。

　　“和我们走吧，待久了不安全。”

　　“序章的人比起之前有点多。”洛厄斯在后面说，“我感觉有二十来个，在这个梦境里。”

　　“你这几天有查出来吗？那只梦魇在哪个地方？”弥娅问。

　　“坦白说，不太确定。”洛厄斯拍了拍衣角，简短地说，“这个梦境范围不大，构造也很简单。只是那只梦魇一直在挣扎，空间有点混乱。”

　　诺尔小心地把自闭的黑兔拖出来，这时却感觉洛厄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见对方有些犹豫。

　　“关于艾琳，诺尔，我还是得交代你这一点……那只梦魇是人为的半融合状态。它一半是怪物，另一半是……”洛厄斯斟酌了一会，但看诺尔一副已经猜到的神情，索性也不再委婉，“艾琳。”

　　话说完之前，诺尔就意识到那不是什么好消息，慌忙把兔子的耳朵捂住。他愕然地在原地定了一会，才脱口而出：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她？他无力地想，却没能问出口。

　　“这就是谋杀的真相。”弥娅叹了口气，声音有点飘忽，“他们用了些特殊手段，以人类为原料，人工制造一种新的梦魇。它会一直被困在这个梦境，由于兼具现实与梦境的力量，能够被用来维持梦境的存在。”

　　“而人类会在这种融合过程中死亡。”洛厄斯补充了一句，“她在现实中的□□死亡会稍微晚一点。通过这种方法，将这种特殊的梦魇作为建筑材料筑进梦境，可以让梦境永久存在。最后再对不同梦境改造、粘合，就能拼贴成一个人工的‘新世界’。”

　　“要阻止‘新世界’持续污染现实，就得在它被筑进这里之前对它动手。”

　　诺尔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现在则比之前更加难看。他低头看了一眼兔子，它被自己因神经紧绷而有些用力的手弄得有些难受。他松开它，轻轻放在地上。

　　“走吧。”他强作平静，“既然如此，别再耽搁时间了。”

　　余下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兔子仍旧低着头，但是牵住了弥娅的衣角。它好像有点怕洛厄斯，尽管他一向是三人中表情最温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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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开的门外一片光明，但看不清是何景象。

　　等眼睛重新适应了光线，他所看见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的那条走廊。

　　成排的椅子与瓷砖地面，看起来像是医院的候诊室。空气略微有点湿冷，好在没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这里在滴水。从天花板上，一滴一滴落下来。有一滴落在他的袖子上。橙色的。闻起来像铁锈。地面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橙色水洼。

　　附近有脚步声。三人就近找了椅背躲好。

　　两个人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传来。透过间隙，诺尔看见他们的脖子上都戴着一圈翅膀状银环。

　　一个拖着一条细长的蜥蜴尾巴，脖颈上的皮肤呈现出鲜艳的青绿色。另一个的身后则收拢着一对破损的蝙蝠翅膀。

　　“是因为她一直挣扎，拼命地尖叫，把我的手臂都抓开了……我靠，打了药居然也不管用。锁链小姐就用了一些措施，最后才启动了机器。”

　　“你们真是……”

　　“一开始血还是红的，过了一天变成橘红色了。鬼知道。”

　　“不是说她适配度高？怎么融合出那种瘆人的东西。”

　　“唉呀能发挥作用就行，反正马上也得被筑进这里。到时候让它把居民区那一块也吞了，全是些老家伙……空间还能再大些。”

　　“我讨厌这份工作。”

　　“别和钱过不去嘛。你不要奖金我要！你想，就算卸了我十条腿都未必有那个怪物价值大嘛！哈哈……”

　　“切。”

　　诺尔能听见自己衣物摩擦的微小声响。他只觉得有点冷，不知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不喜欢潮湿的环境，他的膝盖隐隐作痛。

　　好一会，俩人似乎发觉了什么，警觉起来，没再继续交谈。洛厄斯悄悄打了个手势。

　　现在上？

　　余下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他没急着动作，指了指诺尔，又指了指那两人。

　　你去试试。

　　正当那两个序章成员左顾右盼时，灼热的火焰无声地在他们脚下划定了一个圆圈。他们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开始大呼小叫。

　　蝙蝠人很快发现了他们，一边尝试摆脱火焰的紧咬，一边扬起双臂呼号着某种语言。凄厉诡谲，很快唤出来一群长着狗脸的鼠类。

　　它们纷纷朝着此处发起围攻，诺尔提起长剑奋力一挥，鼠类随即被扫除了一大片，怪叫着消失在火焰的余烬中。有几只扑上来咬他的腿，被他一一击落。

　　仅仅只是借了那只羊羔的能力，却出奇的好用。即使它不是这个组织要找的那只，恐怕强度也不低。

　　洛厄斯也稍微帮了一把，比起之前客厅混战明显收着力。二人的反扑效果不佳，逐渐被逼退至角落。

　　蜥蜴人伏在地上想要钻空逃走，匕首却凌空飞来，扎在了他身侧的墙上。浅金色的丝线在两个慌乱的成员之间穿梭，很快捆住了他们。

　　当三人逐渐靠近时，两人一个劲地摇头，一边被烫得大呼小叫一边满脸惊诧地看着这三个年轻人。

　　“雾……我靠……在奎林斯……”

　　“他刚才叫你什么？”诺尔看了一眼洛厄斯，他无辜地眨眨眼。

　　“管你是谁，我什么都不会说！”蜥蜴人的尾巴狠狠敲打着地面，澄黄的眼珠在三个年轻人身上扫了一遍。

　　“我又没问你。”洛厄斯反倒在蝙蝠人旁边蹲下身，手中的镰刀迅速收缩、变形，最后成为一把精巧的晶蓝色钥匙。他的手指慢慢搭上那个翅膀状的银环，不重不轻地磨蹭了两下，“什么任务，聊的这么起劲？”

　　钥匙的蓝光映在两人惊恐的眼里。

　　“别这样。和我们聊聊嘛，红狐这边也不是坏人。”他漫不经心地说。

　　“他们可是承诺在新世界给我一套房……”那人哀嚎起来，蝙蝠翅膀奋力地尝试挣脱。弥娅只好又加了几道丝线捆得更结实。

　　“……这不是上边要找的那头羊？”蜥蜴人用气音说着，撞了一下蝙蝠人的肩膀，目光朝诺尔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金色眼睛，火系的。”

　　“不是吧……”

　　诺尔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索性也蹲下来，平静地看着困兽般的两人。

　　“找我？”他语调并不高，但两人瞬间闭了嘴。黑兔站在旁边叉着腰围观，被诺尔一把拉开。

　　洛厄斯松开颈环，眼神有些复杂。

　　“新的梦魇在哪。”

　　“这边的门出去直接……”

　　但只是一瞬间，那人的眼神迷茫起来，好像出现了什么幻觉。他定定地盯着三人，瞳孔失焦。

　　随后，他的膝盖一软，跪伏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扭曲，鼻梁与眉毛都挤作一团。在那皮肤挤成的沟壑之间，他的眼球发鼓。弥娅似乎下意识想进行干预，却又有所忌惮似的收了手。

　　好一会，他才在同伴愕然的目光里“嘿嘿”地笑出声来。声音不大，又低又哑，但异常清晰。

　　“北区才死了这么几个，急什么。等奎林斯被分食完了，你们伸张正义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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