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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公主当然没有读取心声的能力,就算有,她也不会用在薛殊身上。
于她这样的人上人而言,薛殊是什么?是道旁疯长的野草,是脚下沾着的尘灰,也是檐上停落的小雀儿,谁会在乎草芥、灰尘和禽鸟的想法?
如果不是因为谢怀安,她这辈子都不会跟出身如此卑贱的女人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说话。
“虽然长得一般,但眼神忒活份,难怪能勾引表哥,”她冷冷道,“你说,表哥这些天总是魂不守舍,就是为了她?”
因为公主没把薛殊当个全乎人,自顾自地和婢女说话,薛殊很轻易收集到她想知道的信息点。
首先,谢怀安确实是名门出身。他爹叫谢必恩,先帝还活着那会儿就是吏部侍郎,嫁了个妹妹给当朝信王为妻,算是沾了外戚的边。有意思的是,先帝早逝,膝下没来得及留下一儿半女,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皇位就便宜了信王。
谢老爹原先可能只想做一门风险对冲的主意,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却没想到天降馅饼,妹妹从王妃一跃成为皇后之尊,他也跟着鸡犬升天,享了国舅的荣耀。
名门、皇亲、年少有为,又生就一副如珠似玉的容貌,谢怀安的buff可以说是叠满了,但他偏偏不满足于此,硬是和无数没祖荫、没加成的寒门子弟挤在同一个赛道上,以一骑绝尘的睥睨之姿闯过独木桥,考取了进士功名。
就问你感不感动?惊不惊喜?震不震撼?
反正他嫡亲的姑表姐妹,皇后嫡出的永宁公主是感动的无以复加,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他。
结果大失所望,理由很简单,表哥不同意,舅舅不同意,最重要的是大boss皇帝陛下也不同意。
因为驸马都尉这个职位听起来荣耀,却是没有实权的,适合一门心思走捷径的穷小子,却不适合书礼世家满心踌躇的新科进士。
把这么个栋梁苗子推上裙带赛道,这是联姻啊还是结仇啊?
皇帝不想结仇,所以他否了,但永宁公主不甘心。得知谢怀安为躲自己下了江南,她便借口外祖托梦,非要来谢氏祖籍走一遭。
如此寻死觅活外加孝道的大帽子压着,居然逼得皇帝松了口,许她微服离宫。
公主满意了,却把薛殊坑惨了。
永宁公主进了宁波城,一不拜谒外祖,二不接见知府,先派人打听谢怀安的下落。得知这位表哥最近忙得很,心中生出疑虑,再一刨根究底,得知表哥背了人跟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私下会面,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要说这位公主的性情,与沈夫人是一路的,天真烂漫,喜怒随心,一点不在乎言谈中将自己的底细卖了个干净。她也确实不需要在乎,以她的身份,捏死薛殊就像捏死蚂蚁一样轻松。
但婢女有点犹豫,这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自小长在宫廷,对主子极为忠心。她倒不在乎薛殊一条性命,可薛殊毕竟是谢怀安看重的人。
“若是谢郎知道了……”
公主不以为意:“表哥同我一起长大,他才不会为了这等下贱之人生我的气。”
宫人还是踌躇:“可是……”
“没什么可是!”永宁公主年岁不大,瞧着比薛殊还小一点,发落起人却毫不含糊,三言两语就能结果一条性命,“表哥可是当朝进士,跟个勾栏之人厮混不清像什么话?若传扬出去,被那帮言官弹劾,白白损了仕途。”
她在宫中长大,颇有些见识:“表哥心软,还得我替他除了这个祸害,日后他想明白了,只有感激我的份。”
她从头到尾不曾听薛殊说过一句辩解,自顾自下了判决。
宫人再明事理、再有见的,终究是公主家奴,见自家主子心意已决,也不吭声了。
公主就端坐喊人:“来人,把这个……”
她对处置人的流程十分熟悉,她坐在威严气派的太师椅中,高喊一声“来人”,自有宫人或是内宦或是侍卫蜂拥而入,将碍了主子眼的奴才拖出去,或杖毙或赐白绫或赏贴加官,保证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后患。
但她忘了问,薛殊是否愿意配合这套流程。
她那句命令尚未说完,原本低眉顺眼跪于下首的女子突然消失了。公主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她听见一声闷响。
是柔软的重物砸落时,磕着青砖地的动静。
永宁公主听到自己脖子发出嘎啦嘎啦的脆响,她扭过头,只见方才还侍立一旁的贴身宫人躺在砖地上,脸色平静,嘴角带着笑意——是那种向主子回话时惯常带着的,既喜庆又不好意思过分流露,只能微微抿着的笑意。
与此同时,一只尖利的金簪无声无息抵住自己后颈。
“公主若想活命,还是配合些的好。”
“我这只钗子取过不少人的性命,倒也不介意饮一饮金枝玉叶的血。”
*
公主,尤其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身份金贵非同寻常,出行不可能只带一个宫人。
原本有四个宫人跟着,但她此行目的虽不畏惧被人知晓,却也不想大张旗鼓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所以身边只留了一个最信任的心腹,其他打发去了后厨烹茶。
但也不能只有一个宫人,不然杖毙拖尸这些脏活谁来干?这就需要侍卫在场。
公主和宫人在屋里问话时,两个侍卫就在门口候着。忽听公主唤人,他们推门而入,行礼低头的一瞬,不忘环顾四周。
没错,是三个人,一坐一站一躺。坐着的是公主,站着的是她那名心腹宫人,躺在地上的穿着民女服色,想必是被他们劫来的女子。
哪怕是当朝公主,光天化日强掳民女亦是触犯刑律。但宋钊不在乎,眼前这位嫡嫡道道的公主殿下更不在乎。当主子的视人命为草芥,这不是再正常不过?
宫里待久了,最重要的一门功课就是明哲保身,谁也不会多嘴多事。两人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人肉门神。
公主语气有些不稳,可能是刚处置了一条人命,心理建设再完备,到底是慌张的:“这人畏罪自裁,去把马车赶来,就停在院里。”
两名侍卫暗自纳罕,处置了个民女,交给自己拉出去埋了就好,何必费这般周折?
但公主有令,他们习惯了服从,因此不曾多问一句,径自下去办差。
不多会儿,马车牵来了,民女的尸体也被拖上去。侍卫留心瞧了眼,见那女子脸上被划了百十来道,血肉模糊分辨不出原本模样,端的是下手狠辣。
他心头腾起凉意,更加不敢多问,哪怕见着公主扶着宫人的手上了马车,也只是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只听公主吩咐道:“你来赶车,送本宫去南门。”
一顿之后,又转厉色:“叫其他人等在这里,没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侍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觉这命令古怪得很,可堂堂公主,谁会对你一个赶车站岗的小人物解释?
他也不敢问,眼睁睁瞧着公主上了车。
这却不是宋家的马车,而是永宁公主自己的。虽未亮明天家身份,也是青幔朱饰,宽敞富丽。侍卫驾车驶上主街,每经过一重石板就颠簸一下,更有沿街叫卖汹涌而来,阻塞了耳目,也掩盖了身后诡异的动静。
薛殊用公主的腰带绑住公主手足,又毫不讲究地脱去她脚上的云头鞋,将一只净袜揉成一团,塞进公主嘴里。这一串流程说来简单,想做好却也需要有些不凡技巧,但薛殊就这么信手拈来,像是千锤百炼过一样。
“多谢公主配合,”她用金簪无锋面拍了拍公主娇嫩的脸颊,“放心,我留着你的命有用,一时半刻还舍不得你死。”
公主眼眶泛红,一半是怕,一半是快被气哭了。
薛殊不在乎她此刻的感受,就像公主也不在乎她的死活。眼看泪水冲开了小公主脸上的脂粉,薛殊笑了笑,将过分锋利的金簪收回袖中。
就在这时,马车减慢速度,逐渐停下。
南门到了。
车外传来问话声,是守城门的小吏拦住侍卫,正在盘问底细。小公主的眼睛亮了下,但紧接着,两根指甲尖锐的手指轻轻摁住她眼皮,叫她品尝到些微凉意。
那意思很明白,如果小公主敢故意闹出动静,她这双眼珠子也别想要了。
公主固然金尊玉贵,没了眼睛还有什么趣味?永宁公主打了个寒噤,歇了生事的心思。
侍卫不愧是宫中侍卫,哪怕不亮明车主人身份,也自有法子打发小鬼。两三句对话后,马车重新启程,这一回碾过的就不是光滑整洁的青石板,而是细碎的黄泥和沙石。
马车外的侍卫一心一意赶路,马车里的薛殊默默估算距离。等到城门和小吏被远远甩在身后,官道两侧再不闻半点人声,她揭开帘子看了眼,瞧见满眼的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嗯,很适合干一点不那么符合精神文明建设的事。
薛殊捏了捏衣袖,在脑中飞快预演了接下来的每个步骤,而后开口:“停车。”
侍卫等这句话等了许久,立刻拉住缰绳。
薛殊:“你进来,公主有话吩咐。”
侍卫不明所以,公主的吩咐却不能不听,告了声罪,掀帘入内。迎接他的不是公主颐指气使的脸,而是一团白蒙蒙、火辣辣的粉末,顷刻间迷了眼目,叫他惨叫不迭,扑腾着两只手乱抓乱挥。
但是下一瞬,所有的惊呼与反击全部停止,因为一只尖利的金簪刺入脖颈,用力之大、入肉之深,不仅穿透了动脉,更险些在另一侧透出个簪尖。
鲜血“哧”地喷出,又被早有准备的薛殊用撕下来的裙摆捂住。她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香灰,眼看着侍卫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倒下,心中再没有第一次杀人时的动荡。
她拔出簪子,抬头看向官道尽头,那里再往前十多里,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宁波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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