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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118 心惊肉跳1
“万岁爷……刚才……刚才……那阵风……好是古怪……非但吹熄了蜡烛……还把奴才这半边脸刮得……哎唷……”
常喜捂着脸刚想大叫,嘴边却是猛地被胤禛捂住。一向行事谨慎的他并不想让今夜自己的到来弄得人尽皆知。然而,出乎意料的事仍是发生了。顷刻间,摩擦在小太监的一边脸颊的手掌,微微抖动。胤禛被掌心间的触觉所惊愕!
没有一种风能把人的脸立即割裂。即使关东黑土地上的嚎啕北风,也没有这个魔力。
安慰地拍了拍小常喜的肩膀,胤禛皱紧了眉,遂让他伏下身体,好让自己踩着,翻过闲梳院的墙头。
对于这个做惯了的动作,小太监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忍着脸上的疼痛,他弯下腰,蹲在了主子的脚边,在闷哼一声承接住背上的力量之后,他双腿微颤,稍微向左右两边分开,双手卡住脚踝边的骨头,脑袋伏低,掌握住身体的重心,深吸口气,紧握住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于是,腰板得以顺利发力,接着,他站直了身体,双手该抓主子双脚,稳稳地把踩在他身上的男人牢牢顶住。
眨眼功夫,闲梳院里的景物映入他的眼帘。不论是散落其间挂满蛛网此刻却被黑暗淹没的屋宇,还是堆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矗立在一株高松树下的石桌石椅;不论是地面上被高高荒草遮挡住的青砖,还是门背后拐角处那柄搁置了不知多久的竹扫帚,所有这一切,都是叫胤禛熟悉的,如果不算一座屋檐背后新移植过来的一排桂花树的话。
按抓在墙头,他肘腕用力,翻身腾空越墙而下。拍掉手心尘土,他又朝墙外咳嗽一声,外边的常喜听了,晓得是吩咐着在外守候一个时辰的意思,轻嘬一声算是回复。遂,小太监摸着脸上的伤痕,一边喊痛暗道倒霉,一边狠狠地又重新咒骂起方才的那阵怪风。
直到此刻,在宫内如今混得如鱼得水的小太监仍不知道自己今夜这番倒霉的始作俑者却是另有其人。
那黑影会是谁呢?带着这样的疑问,胤禛毫不犹豫地朝桂花树那处的屋子走过去。那屋子虽然一片漆黑,但里边的人却显然还没休息。
一个让胤禛想不到的声音从门里钻了过来。
“小蝶姐姐,你还好吗?”
听闻此声,胤禛忽而喘出一口长气。之前为之悬高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我在紧张什么?又害怕什么?凭什么该紧张的是我,该害怕的是我呢?该产生这样不安情绪的人是他们才对呀!他心中这样想着,舔着食指,伸手戳破了这屋的窗纸。
顺着小洞往里窥探,李灿英模糊的脸孔在月光的映照下出现在眼前。曾经跪倒在集市上恳求自己施与援手的小男孩不见了。他长高了,也长大了。过于早熟的睿智把五官间隐藏的稚气天真抹平,他看上去完全是个男人了。
一个男孩儿和一个男人呆在屋里的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感觉立刻被捕捉到。看到这里,胤禛心头开始不舒服起来。
这时,他的视线飘向屋里剩下的那一个人,背对李灿英而坐的人,是她!望着她披散在后背柔顺的长发,瞧着她纤细的腰肢,盯着她腰下坐在凳上半弧般的曲线,先前那种紧张又害怕的感觉又再次把他深深攫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开始在胤禛的嗓子眼加速,屏住呼吸,他想的是她的回答,她会怎么回应李灿英这个曾经与她共赴西北的患难好友呢?
时值初秋,闲梳院里堆满了枯叶。深夜里的它们不受拘束,一片片随风打转,飘摇乱舞在半空中,或撞击地面,或冲向枝头,于挤压摩擦处发出松脆碎裂之声。然而,夜间这小股噪音仍没能打搅到李灿英对面的女人。年小蝶,仍背对着屋里、屋外的男人,没有回头。
屋外的男人见得惯了,倒还能忍耐;屋里的男人却有些着急,从椅凳上站起,走到小蝶身边,蹲下身,拉着她的胳膊,拽动她的身体转对向自己。接下来的瞬间,李灿英只感觉呼吸为之一顿。记忆深处惊艳的容颜在眼前复活,望着这位曾被自己称为仙女姐姐的女人,成人后也见识过不少绝色的他再次看呆。
比起共赴西北之时,她清减了许多,一双叫人能为之生为之死的眼睛也就显得更大,苍白没有血色的双唇此刻紧紧地抿成了一线,与攥紧的眉梢配合在一处,竟叫那颗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没来由地狠狠抽动了一下,李灿英情不自禁地抓住小蝶的手。
“怎么不说话呢,小蝶姐姐?难道你没注意到是我吗?还是……还是……我这么没礼貌地……深夜闯门而入……这样唐突的行为……让你感到生气了呢?”
小蝶摇头。看着她弯起嘴角,眉头深锁的模样,李灿英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打扮。一袭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裙,从头到脚,除了手腕上一对磨得发亮的玉镯,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他的咽喉哽咽住,几乎同时,一个错觉侵入他的意识,造成了他对她此刻神情黯然之缘由的误会。
“啊,小蝶姐姐,你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都明白了!你很不开心,你在这破院子里过得很不开心,是不是?”
闻言,原本一直僵硬着神情的年小蝶冲着他望了一眼,微微愣住,嘴边噙着一丝冷笑,不屑地哼了一声,“开心?不开心?”说完,别过脸,竟是不再看他。
原本预备着接受到热烈欢迎气氛的李灿英霎时呆掉,愣在原地,半天摸不着头脑。而门外的男人却是看得喜忧参半。他喜的自然是小蝶对灿英的毫不在意,忧的却是她哀莫大于心死的心境。但才担忧完,他就立即被她蕴藏在眼角眉梢处的忧虑给激怒。哦,他当然知道,知道她的忧虑所为何来。换句话说,他知道,他明白,现在,撇开今日之不痛快的她,还在为了什么人什么事而牵怀。而这,也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隐忍两年至今,是时候有个了结。
胤禛依偎靠在门边,正专心凑在窗纸小洞前窥望,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一个身体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太监望着屋外男人的背影睁大了眼睛。
本来,冷宫闲梳院不像别处宫殿,夜晚其内还有轮岗巡夜的侍卫。究其原因,一来这里关着的都是半死不活被宠爱抛弃的人,身份地位够不上此等被保护的待遇;二来,毕竟这里都是些被帝王遗弃的嫔妃,男女之防实多有不便。但尽管如此,在通往闲梳院前后正门的必经之路的路口处,历代帝王都是设了大内侍卫严厉把守着的。或许,有人会问,皇上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保护这些被废入冷宫的女人吗?其实不然。曾经与这些女人欢好的帝王之所以命人严加看管的原因不是出于公,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作为一个男人狭隘心结的私心——被帝王宠幸过的女人,自然该看管得严密。这些女人,虽然自己不再喜爱了,但也绝不允许她们有再被爱情滋润的权利。对于这一点,或许我们不该仅仅苛责于清一代的帝王,毕竟,比起古之封建富贵大家的夫君,他们能做的只是让这些女人将来的命运来得更加直白,尽人皆知而已。
然而,形同虚设的守夜仍是需要的。闲梳院夜间的巡视之责就被交给了这样一个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的老太监。此刻,这老太监揉了揉泛着黄褐色瞳孔的眼睛,又把胤禛的背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朝他磕头。在沉寂的深夜,“咚咚咚”发出一记结实的撞击。
胤禛登时叫糟,屋里此时已传出一阵桌椅掀动之声。胤禛反转过身,怒目瞪视打搅者,心中懊悔不已,“好不容易今天得了机会,本想一探她长久藏匿在胸中的心结 ,倒不曾想被这姓曹的老阉狗给坏了事去……唉……之前不是就有几次……也是这老阉狗……坏的事么?”
侧耳倾听屋内,竟是又变得安静,胤禛转动眼珠,伸手朝那姓曹的老太监打手势,让他退下。
孰知那老太监始终趴伏在地上,额头贴地,始终不敢抬头,竟是始终没看到胤禛的手势。
这姓曹的绝对是故意的!胤禛被气得不行,铁青着一张脸,凑到窗纸前什么也没看到,又听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声音。这才气呼呼地朝老太监走去。双手背后,仰起高傲的头颅,他从嘴里恶狠狠地朝地上之人吐出一个字:“滚!”
换做任何胆小的奴才,怕在听见帝王这样的怒吼,瞥见帝王这般的冷脸之后,都会夹着尾巴吓得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逃走吧。然而,这当了一辈子奴才的老太监却是个胤禛没想到的例外。
在恁凭谁也承受不住的怒气下,这曹姓老太监居然仍好端端地原样跪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听到胤禛怒喝之后没有任何的反应。
胤禛暴跳如雷,正要发作,斜眼瞥了瞥身后的屋子,转过头来,玩味地瞧了瞧跪在自己身旁的头发全变成银白色的老太监。冷冷道,“曹公公……年纪大了……耳朵不灵便……朕自然不会怪你……你是先朝服侍过先皇的老人了……朕自该替去世的皇阿玛……养着你……”
露水凝重的夜里,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不大,但周围几处屋里的人,却都被惊醒了,原本黑乎乎的屋子,逐个被晕黄的灯光照亮。原本笼罩在黑暗中的闲梳院,瞬间,亮如白昼。几个动作麻利的宫女甚至已裹了外衣跑出了屋子,凑到跟前来看热闹。
紧接着,裹着一条满是窟窿的破棉被、披头散发、满脸胭脂如夜叉一般的那拉氏也从人群中跳了出来,跑到胤禛的跟前,对着曾经的枕边人,咬着手指喷着口水哈哈傻笑。
“咦,这人是谁?怎么半夜跑到我们这闲梳院来了,他是不是刺客?”
那拉氏双手捏着被角,朝身边一个宫女张开,被人掩鼻避开之后,她呆呆微愣,口中喃喃默念:“嗯,不是刺客,不是刺客……啊!我知道啦!哈哈,我知道你是谁啦!”说着冲胤禛咧嘴大笑,一边拍手,一边又跳着跑到跪在地上的曹老太监身旁,一手拽紧被子,一手也学着方才那宫女的模样,捏起鼻子,怪声怪气朝曹老太监的耳朵边大叫,
“值夜的老奴才,你作什么跪这个小偷?!你不光耳朵聋,连眼睛也瞎啦?!”说完,大笑着扔掉棉被,露出里边一身崭新的红绸缎的衣裙,炫耀地在众人眼前转了个圈,得意洋洋地在胤禛面前一手插在了腰间。
此时,众人见了胤禛脸上的神情均是惊慌不已,包括原本跪地的曹姓老太监在内,其余各人齐刷刷伏地叩拜,高呼三声万岁。胤禛任众人跪着,不动声色,拣了处门廊干净的座位坐下,刚翘起腿,眯起眼角,但听身后屋内一声巨响,正要转身跑进屋内看个究竟,却冷不防被身后一人抱了个结实。
刺鼻的脂粉气钻入胤禛的鼻子,惹得他禁不住打了喷嚏。抱人者跟着一惊,竟是松开手臂,戳着胤禛的后脊大叫,
“他们不是叫你皇上吗?你不是天上的飞龙转世吗?那你也该是神仙,怎么还像我们凡人一般,会打喷嚏呢?啊——难不成——你是假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龙,也不是皇上!哈哈哈……看来……你终究是个小偷……”
不等说完,她又扑过来,手掌张开,双手如八爪鱼一般死死抓着,紧抱住胤禛不放。饶是胤禛力气不小,竟是不能于此时挣脱她分毫。慌乱中,他趁机打量了下曾经这结发福晋如今臃肿的面容,又把她肥硕粗壮的身板看了个仔细。回想起她方才跳跃扑腾灵活的动作,这才晓得,这几年,她虽神志不清,但身体板儿却是因祸得福,练就得比曾经壮实了许多。怔然间,回想起早年两人虽话不投机却表面相敬如宾的日子,不禁一时百感交集。
而他这片刻间的踌躇,却更加剧了那拉氏的气焰。扯住男人的一条胳膊,她兴奋地朝面前那仍黑洞洞的屋子喊叫,
“蝴蝶妹妹,快出来,你看,我抓住什么了?!一个竟敢偷龙袍穿在身上的小偷!”
在众人巴巴的眼望中,屋内这才升起了一抹淡光,“吱呀”一声门板推开,一个纤细低首的影子出现。除了脑袋不听使唤的那拉氏,在场诸多女子见了此人,眼中均现出羡嫉的神情。就是这样一副容颜才惹得圣驾为之萦怀挂念的吧。比较之下相形见绌的自卑心态随后产生,直到视线缩回周围,彼此相顾,众女子的心情才稍事平静。仿佛大家都在拍着胸口庆幸,心道,原来天下有此容貌者终究鲜少,与自己一般模样相近之人才是多数。
就在这样暗自赞叹的眼光中,胤禛发难了。首先,他为之动怒的是年小蝶当着众人面圣行礼的对白。她竟以庶民年氏自称,双膝跪拜,仍朝他行汉人之礼!
本来,这在无人之处,在他与她仅两人会面之际,施以如此礼仪,他也不会计较;但,偏偏她就是学不会看人脸色,讲究场合!她也不看看,今夜是当着闲梳院这处冷宫一众废妃仆从的面,即使她不想给他这个君王一点面子,也可以完全敷衍一下,含糊高呼三声万岁即可。却想不到她偏偏一点叫他回转的余地不留,当着这许多人,给他难堪。他再想维护她,也没有办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沉声中,他俯下身体,黑着一双漆炭般的双眼,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等到靠近那张貌似低眉顺眼的脸庞,惊怒的情绪又在他的胸膛中爆发,“你虽被囚禁在此,但朕自忖倒是向来未剥夺掉你的名号,你在此间一番用度,仍是以贵妃娘娘的额度配给……在这点上看……似乎弄不明白的人……不是朕……而是你……”
说到这里,胤禛扭头嫌恶地瞪了眼那拉氏身穿的那件红色衣裙。余光瞥了眼衣裙上精工细作的锦织花纹,收回视线,盯住年小蝶,心中恨道:“你倒好,把朕亲自从库房供品中挑选出来的赏赐给你的布缎送与了旁人!”
他这种目光,小蝶不抬头,却也感受到了分明。对胤禛,她太熟悉了。戴上人皮面具、改了名讳,被当做玩偶般任他呼喝而彷徨心惴的一年光景不是白过的!他的脾性,他的手段,都叫她早就一一见识。因此,此刻,她怎么会不晓得,眼前的这只老虎已被完全地激怒了呢?
环顾了一下周围众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心中冷笑;瞧了眼那拉氏正朝她挥手靠近亲热的模样,又觉得温暖。微微摇头,朝那拉氏做个不可的动作。她便把所有注意力转移到此刻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的百兽之王的身上。
欠了欠身体,她迎视他火焰般燃烧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民女虽沾染些家中得之朝廷的荫庇,但一直以来,民女始终以一己庶民之身份自居,潜心闭门修身养性,于其他一切事务,早淡然漠之尔,陛下之所谓年妃一项称谓,实非民女斗胆违心而敢冒领耳。”
什么朝廷的荫庇?什么一己庶民之身份?又是什么闭门修养生性?全都是他妈的借口!胤禛被她一番话气得不轻,抹了两下额头,看了眼周围众人看好戏的观望神情,于她这份不体谅的做法心中更是着恼。自登基以来一直没人敢逆龙鳞行事的顺畅之感于此时,却被一个叫他捧在掌心也欲罢不能的女子给彻底阻断。气得他口不择言。一时间竟是把心中所想尽数倾泻,与他在朝廷百官前不露声色的初衷大相径庭。
胤禛如连珠炮似的责难发起了进攻。他说,
“什么叫朝廷的荫庇?年小蝶,你是在以你的哥哥朕如今的忠禄侯西北大将军年羹尧而言吗?什么叫以庶民身份自居?你是在向朕暗示,要与那年羹尧、你们年氏一族撇清关系吗?还有,你的潜心修养,又是些什么玩意儿?修养得半夜竟招呼来一陌生男子闯入你的内室吗?”
说到这儿,他得意地看到她倒退两步,脸色苍白,神态失措的模样,很好!她不给他在众人面前留面子,他为什么还要提她遮掩旁顾?这是她应得的!
果然,众女交头接耳,几个新赶过来的太监也是偷偷议论。悉悉索索之言,絮絮叨叨之语,顷刻间汇合成一股暗流,朝被议论者周围的空气围堵了过来。
“人人都说年妃妖媚,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何止妖媚,简直是狐媚!”
“两位姐姐说错了,此女该称下贱才是!”
“就是,若别人说三道四还罢了,咱们只当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听信不得,但这种话出自圣上之口,又岂容旁人再疑?此女行为之不检,盖当定论矣!”
这是三个宫女和一个太监的对话。还算是口下留情的。有甚者,于此桃色传言中人物对象的猜忌,更叫小蝶在一旁听得难堪。如下,是几个常与耿妃走动得近的满人宫女的言辞。
“哎呀,这叫什么?这可真是红颜祸水唷!生得一副低贱的模样,做得也净是一派的下作!呸!倒底是出身卑微的汉女,行为处事真是叫我们妇道人家丢脸!”
“怎么不是?你们听说了吗?她偷的那个汉子是谁?”
“唉,这又有什么好惊奇的,大家都知道,还会有谁,这会子在遵化守皇陵的那位呗!”
“啊?你是说十四……”
“怎么不是,听人说,前年她深夜产下夭折掉的女婴就是她与十四的……哎唷……你踩我脚干嘛?”
“听闻此女在入宫前就有身孕,谁又知道藤萝所缠绕的大树,是否仅仅惟系这一棵?”
“什么意思?难道不只一个十四……”
“哼,你们是后来来此处的,当真孤陋于先帝爷时期留传京城一带的传闻,嘿嘿,那时怎么说的,与此女有染的,怕是不下于先朝废太子与已故汉臣方不染两人吧……”
听完这些,小蝶面不改色。她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允祯仗义出剑立威恫吓传言者的弱质女流了。虽然没能升任至伟大母亲的行列,然而,孕育过小生命的躯体却变得更加坚强了。呆在宫中的这两年,她这株原本娇弱荏苒苗木如今已日趋成熟,不再畏惧淅淅沥沥流言般的风雨侵袭了。看着胤禛面有得色的笑容,她不怒反笑,
偏头瞪了眼众人闪烁言辞的贼眉鼠目之状,微微前倾身体,朝他仰头道,“这就是你的手段吗?”
瞧着她有恃无恐挺眉侧目的模样,胤禛心中一荡,正在回味,瞥了眼身后空荡荡的屋子,登时对她方才对自己一番故意的挑衅所为尽数了然。好聪明的女子!竟是为了帮那人逃脱牵扯住自己的注意一直在拖延时间吗?
不知怎么的,明知不该,但向来自控严格的胤禛嘴边仍是不免浮现出一抹笑意。然而,落在小蝶眼里,他诚心赞叹的笑容却被当做了讽刺。她认定他是在嘲笑她。小蝶那一颗仅仅容得下一个人位置的心灵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就像她从不承认胤禛曾经救下当年被赐死的自己一样,除了心头那个淡淡的影子,任何人都不在她承认接受的范围之内。
于是,当面对这样一张艳若桃李却始终冷若冰霜的容颜,骄傲的帝王坐不住了。他走到她身边,将言语化作利刃,继续攻击。
“年小蝶,一干众人的言语或许不尽其然,但,事实就是事实,很多事情,你越想遮掩却暴露得更快!”
小蝶听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暴露”二字,不由心没来由地一惊。眼皮跳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才让脸色又镇定住。
这时,被众人拉着的那拉氏甩开了左右的臂膀,手里扯着鲜艳夺目的衣裙蹦跳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蝴蝶妹妹,别怕这个小偷!别忘了,这紫禁城里还有皇上,皇上很快就会来的,我会叫皇上把这个小偷抓起来关进笼子里的!我不会让这个小偷欺负你的!”
一干宫女太监听了这疯话,各个想笑,却碍于胤禛的颜面,不得不忍住。却因此,一个个面皮紧绷,忍得甚是辛苦。
不同于众人的反应,撇开胤禛眼中流露出的对那拉氏的不耐,嗅了嗅鼻子,小蝶感动地把那拉氏的双手包裹在掌心,用湿漉漉的眼睛向她道谢。
或许,曾经,叫她陷入流言蜚语,蒙受不明冤屈的是眼前这个红衣疯妇,但这又有何妨呢?前程往事而已。都过去了。一切她不想再计较了。重要的是眼前,眼前这个即使疯癫了女子仍记挂自己平日起居饮食照顾周全的情意。此时此刻,小蝶的嗓子哽咽住。那拉氏的身影在她眼前突然变得高大。紧接着,她忽然从心中发出一阵感慨,她想,天下之大,即使众人诟我辱我,此时此刻,有此一人知我信我,我竟是也不枉此生了。想到这儿,眼泪簌簌落下。
长久深宫的幽闭度日,造就了小蝶心思易于常人激动的特性。天生敏感的她在不得不关闭起心灵的同时,却又是同时存了期盼着被人了解被人明白的心理的。这种心境虽在个体而言称得上矛盾,但单从人类个体不能逃脱于社会的结论看来,仍然是不想违背的。
胤禛瞧了眼小蝶与那拉氏相互握紧的双手,低眉沉吟。
而那拉氏也似乎感受到了小蝶发自肺腑的情意,更是把身体向她贴近,头靠在小蝶的肩膀上,伸手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痕,
“蝴蝶妹妹,你别担忧,你且看着,看我怎么在皇帝到来之前帮你教训这个讨人厌的小偷!”
话音刚落,那拉氏推开仍没反应过来的小蝶,朝胤禛大喝一声,赤手空拳地朝他这边扑过来。
胤禛见她张牙舞爪来势汹汹的模样,吓了一跳,正万分狼狈地侧身避开,冷不防那拉氏忽然又从另一边跳了出来,毫无武功章法可言地双手卡住了他的脖子。这下,可令当场所有人等大吃一惊。相顾愕然者有之,瞪眼避让者有之,冲上前解救者更是为数众多。一向远离圣眷的闲梳院出现这种百年罕见的立功救驾的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吧?尽管忤逆胁迫者是曾经的原配,但毕竟是疯癫非常人所比,而救下圣驾才是最急迫的吧!循着这样的心思,不少宫女太监竟是一时间大起胆子,纷纷忠心护主,一个个以疯掉的那拉氏为目标,冲了过去。
于是,几声呼喝声后,小蝶眼前就落入这样一副画面:那拉氏卡着胤禛的脖子,而她自己的脖子、四肢、胸腹却又是分别被六个个太监宫女紧紧拽住。横七竖八的身影完全把胤禛那袭深黄色的龙袍遮挡住,在这露水冰冷的深夜里。
原本胤禛只是因为一时不防,叫疯妇那拉氏占了先机。凭他的底子,虽比不上十三十四与年羹尧等习武之人的身手,但终究不能叫一个妇人攀比了下去。因此,当那拉氏卡住他脖子的时候,他已伸手推在她胸口的要害之处,正预备将烦人的黏身膏药揭开,不料又有不识事务的一干愚奴飞奔而至,接连抱住那拉氏身体各处关节,在她背后用力。这样,突然其来的这
六股力道就反成了胤禛需要对抗的力量。而处在中间被胤禛和众人夹住的那拉氏早失去了所有的劲头,反倒成了胤禛与六个奴才力量拔河的受力之器皿,完全动弹不得。
可悲的局面出现了。六个奴才红着脸拼命嘶哑着嗓子拼命用力,胤禛被迫也不得不使出全力。一方为求荣华富贵,竭尽全力;一方为苟全性命,咬牙切齿。只有被双方挤在中间的那拉氏脸色忽白忽紫,脸上渐渐没了鲜活的气色。
小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冲过去帮忙,但奈何无缚鸡之力,跺脚叹息之余,将恳求的目光转向身边周围之旁观之众人,然而,得到的莫不是躲闪避让的眼神。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一直佝偻着脊背,跪在角落里的被胤禛援引为今夜事件药引的曹姓老太监,从地上爬起,走到小蝶身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年妃娘娘,老奴愧受你两年来的恩惠,无以回报,今日,却要借此了却余生了!”
“啊!不!曹老公公,我不能让你去冒险!待过一月,你就七十了,我怎能厚颜到让你这样的老人为了我施舍衣饭这等小小的惠利而置身不顾呢?不,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尖叫一声,她拉住老太监的衣袖,紧紧拽在手中不放。
曹老太监急得直摇头,老泪纵横道,“于娘娘而言,施舍饭食衣物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于我这个昏聩不堪的老阉人而言,却无异于天大的恩典!娘娘……你……你就别拦着我了……”
他们这一番言语一一落在胤禛耳里,正是不耐,转动眼珠,忽然瞄准对面那拉氏闭目不动的模样,心中一动,一手仍顶在她胸膛,一手缩回,竟是如抓死物般轻易地将她手掌拨开。霎时间,数声低吟溢出胤禛的胸膛,顷刻间,一支身怀铠甲手捏长矛的御林军在常喜的带领下破门而入,冲到了众人面前。
而就在胤禛拨开那拉氏手掌的同时,她背后那六个同时仍在使力的奴才顿时失去了着力物,惊呼中被自己的反作用力推卸开,一个个随着那拉氏应声摔倒跌落在地,疼得哇哇大叫。这种喊叫更增添了是夜的慌乱。
就在常喜与数十个御林军把胤禛环环围绕住的同时,小蝶松开了曹姓老太监的衣袖,她忽然对着周围一条正趁乱悄悄靠近她的人影睁大了眼睛——掩面惊呼,“小灿英,你怎么又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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