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卢罕，”陆凝继续部署，“立刻清点所有还能战斗的人员，重新编队。我们要改变战术，不能再用硬碰硬的防守了。”

　　她又看向花潋和刚刚完成安抚工作的姜白，“花潋，白儿，伤员就拜托你们了。按照伤势轻重分级，优先救治轻伤员，让他们能尽快恢复一些战斗力。重伤员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

　　黎明的曙光尚未出现，这是黑夜最深最冷的时刻。卢罕带着第一批赶制出来形状奇特的铁器回来复命。

　　“时间太紧，只做出了这些，你看看行不行？”

　　陆凝仔细检查着那些带着尖刺的铁蒺藜、小巧的弩机部件和粗糙但锋利的铁夹，点了点头：“可以了。卢罕，你亲自带一队最精干、最熟悉地形的人，趁现在天色还暗，摸到营地外面去。不要走远，就在营地周围五里范围内，尤其是敌人可能再次发动进攻的方向，把这些东西布置好。”

　　她又看向穆离笙：“阿穆，你也带一队手脚灵活的人，在营地外围一里的范围内，尤其是栅栏缺口和容易被突破的地方，同样布置好这些陷阱，特别是那些火药‘爆雷’，要埋在关键位置，引线做好伪装。”

　　“切记！一定要赶在天亮前完成所有布置！天亮之后，所有没有战斗任务的人，全部就近躲进帐篷里，没有命令，绝对不许出来，也不许发出任何大的声响，保持绝对安静！”

　　“是！”二人领命，迅速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最后是上弦月，在方才的那一仗中，他们也有不小的伤亡损失，虽然他们各个武艺高超，但总体来说算不上一队擅于强攻的人马，隐藏、伪装、暗杀，才是他们习以为常的。

　　“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陆凝朝着角落的阴影中说道，“这是最适合你们的战场。”

　　阴影无声，带着血腥气悄然退去。

　　所有人都离开后，陆凝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吹动她染血的衣袂。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鱼肚白的亮光，勉强勾勒出远山和荒原的轮廓。她望向东南方，那是敌人来袭的方向，也是莫苏勒离去的方向，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狼纹令牌。

　　接下来的，将是更加艰难的白昼。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的身后，是信任她的族人，是等他归来的承诺。

　　晨曦微露，映照着她苍白而坚定的侧脸，仿佛一尊即将迎接暴风雨的雕塑。

　　******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勉强穿透弥漫的尘土，照亮纳什部临时营地时，首领铁木尔正暴躁地踱步。

　　营地里弥漫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受伤士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一个满脸血污铠甲破损的前锋兵连滚带爬地冲到铁木尔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因恐惧而颤抖：“首领……我们，我们回来了……”

　　铁木尔身材高大魁梧，满脸虬髯，一双牛眼闪烁着凶光。他盯着报信的士兵，语气阴沉得能凝出冰来：“说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人？怎么让你们这群废物如此狼狈？”

　　士兵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戳进沙土里，“回……回首领，里面……里面看情况，能打仗的壮丁恐怕不到一百，其余都是些老弱妇孺，加起来……大概四五百人……”

　　“四五百人？其中还有一大半是拖累？！”铁木尔猛地抬脚，狠狠踹在士兵的肩头，将其踹翻在地，“就这些老弱妇孺，把你们打成这副鬼样子？我纳什部的勇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

　　他唰地抽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锋在晨光下闪着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要砍下失败者的头颅。

　　士兵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爬起来，不住磕头：“首领息怒！实在是……实在是他们用了邪术！有会爆炸的玩意儿，还有毒烟，兄弟们猝不及防，才……”

　　“邪术？”铁木尔冷哼一声，收刀入鞘，但眼中的戾气更盛，“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邪术能挡得住我纳什部的铁蹄！传令下去，全军压境！”

　　天色大亮，铁木尔亲自率领着黑压压的主力部队，如同移动的乌云，再次逼近呼莫尔部落。然而，与预想中的紧张防守不同，眼前的营寨静悄悄的，栅栏歪斜，帐篷孤零零地立着，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牲畜的声音都没有，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

　　“首领，他们……他们好像是连夜跑了？”前锋侦察兵小心翼翼地回报，语气中带着不确定。

　　“跑？”铁木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环视着周围一望无际的荒原，“带着那么多老弱妇孺，他们能跑到哪里去？怕是躲起来想耍什么花招！进去给我搜！仔细地搜！每一个帐篷都不要放过！”

　　立功心切的纳什部士兵们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地冲向看似不设防的营寨。然而，第一批士兵刚踏过破损的寨门，异变陡生。

　　“啊——！”

　　“我的腿！救命！”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打破了寂静，冲在前面的士兵踩中了被浮沙巧妙掩盖的铁蒺藜，尖锐的铁刺轻易刺穿了简陋的皮靴，深入脚骨，更有隐藏在草垛下的捕兽夹猛地弹起，带着锈迹和倒钩的铁齿狠狠咬合，将小腿骨夹得粉碎。

　　顿时，寨门前一片人仰马翻，哀嚎遍野。

　　尚有一个侥幸未被完全夹住的士兵，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断腿，用尽最后力气爬出寨门，面色惨白如纸，惊恐地嘶喊：“首领！有……有陷阱！到处都是陷阱！”

　　铁木尔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他没想到对方在仓促撤退之余，竟然还能布下如此阴险的机关。

　　“废物！一群没用的东西！”他挥刀怒吼，声如雷震，“怕什么！给我冲进去！用盾牌开路！踏平这些老鼠的窝！”

　　在他的驱赶和威逼下，第二批士兵战战兢兢地举起简陋的木盾，小心翼翼地越过寨墙，向内推进。他们刚深入营地十几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从几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帐篷里，突然喷涌出浓密呛人的黄色烟雾，这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味，迅速弥漫开来。

　　“咳咳……这是什么？”

　　“啊！我的眼睛！”

　　“喉咙……像烧起来一样！”

　　“……”

　　接触到黄色烟雾的士兵立刻感到双眼灼痛难忍，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仿佛有火炭卡在喉咙里。他们痛苦地捂住脖子倒地剧烈抽搐，惨叫声比之前中了陷阱时更加凄厉，仿佛正在遭受地狱般的酷刑。

　　铁木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毒烟逼得连连后退，慌忙用衣袖捂住口鼻，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旁边的副将脸色煞白，拉住铁木尔的胳膊，声音发颤：“首领，这毒烟太厉害了，兄弟们损失惨重，我们……我们还是先撤吧！”

　　铁木尔看着在黄色烟雾中翻滚哀嚎，迅速失去战斗力的士兵，又看看眼前这片看似空旷却杀机四伏的营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饶是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歹毒的手段。继续强攻，恐怕还没见到敌人主力，自己的军队就要折损大半。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纳什部来得快，去得也快，丢下数十具尸体和重伤员，狼狈地退出了营地范围。这一战，他们连敌人的面都没正式照上，就损失了近百名精锐，士气遭到了沉重打击。

　　而此刻，呼莫尔部落的营地内，并非真的空无一人。陆凝的“空城计”大胆而精准。所有的战士和能拿动武器的族人，都按照她的指令，分散隐藏在最外围那些看似破败的小帐篷里，或是提前挖好的浅坑中，用厚厚的毡毯和沙土掩盖身形，屏息凝神。

　　外面纳什部士兵的惨叫声以及最终撤退的嘈杂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隐藏者的耳中。紧张、恐惧、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人们心头。

　　穆离笙趴在陆凝身边的一个隐蔽坑里，紧张地拽了拽她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姐姐，他们……他们好像真的撤退了！”

　　陆凝全身肌肉依旧紧绷，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动静，摇了摇头，用气声道：“别急，再等等。让所有人保持隐蔽，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许出声，更不许擅自行动！我们必须等到天黑，确保安全。”

　　她深知，此刻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日落时分，沙尘渐渐平息，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派出的哨探再三确认纳什部确实已经退到二十里外扎营后，陆凝才终于下令解除警戒。

　　压抑已久的营地瞬间活了过来，人们从各个角落钻出，脸上带着疲惫，却更多是战胜强敌的喜悦。陆凝立刻指挥众人清理战场，回收还能使用的箭矢和武器，小心拆除未触发的陷阱，并将纳什部士兵的尸体拖到远处掩埋，防止疫病。

　　卢罕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夹杂着新的忧虑。

　　“陆姑娘，派出去探查路线的小队回来了两人。往北走大约百里，有一片山谷，地势隐蔽，易守难攻，可以作为暂时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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